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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海神的长兵,老者是这样描述的。因为事隔久远,他的记忆十分模糊。依稀记得,那是一种并不光滑的材料,虽然他没有亲自摸过,但看起来像是狭长的、略微有些扭曲的珊瑚。如此描述,倒是与他们所接触的质感十分相似,那可能是夜叉一族特有的材料。它的样子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形似长戟,并不很规矩。除此之外,它再没别的特点。也可能是时间太久了,老人家记不清楚。
他是在海里看到的——他本有机会随着船队逃跑,但他没有。那时候,年轻的老人一心想要给家里赚钱,贴补家用。又因为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海边人,看不懂气候的变化,又一意孤行不听劝,最终遭遇风暴。他只身一人沉入冰冷的海中,恍惚间,漆黑的海面上仿佛投下粼粼的微光,几个在海中行动十分灵活的夜叉围绕在他的身边。那些妖怪就像漂浮在空中一样,在水里,没有任何阻力,也不需要呼吸。其中一个夜叉手持长戟,但他看上去与其他夜叉没什么不同。而后,他被一片盈蓝色包围——紧接着,他便可以呼吸了。
在恐惧中,他随着夜叉行进了一段时间,但他不知是什么方向。到最后他也忘记自己是如何失去意识的,只记得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家床上,妻子在床边哭泣。他昏睡了整整一天,是风暴后的一个拾贝小孩在沙滩上发现他的。那个时候,还未有任何一位神明降临于此地。想必众神是长久以来都存在的,只是近年来现身罢了。或许,有什么事要发生。
老者的描述太宽泛了,让他们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子。况且在那天夜里,他们也接触了不少夜叉特有的兵器,那种东西应该不会混迹其中。说到底,这些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老者说这么多不是满足他们好奇心的,而是劝他们在九天国好好生存下去。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只是那副与夜叉同化的样貌,多少令人怀疑他话的真实性。
“唔,我觉得不能以貌取人吧。”祈焕还是这样说。
“可能因为他是人,所以只能窥探到夜叉之间交流的端倪,具体是如何做到的便不得而知。我倒是相信,他是真心愿意帮我们的。他给我一种感觉,像一个传统的信徒。他们当真认为自己是一心向善的。你们看,他虽然对夜叉的神使身份颇有成见,却坚定地信仰着他口中的海神大人。”
君傲颜分析得头头是道,祈焕跟着点了点头。
“不过……一般而言,既然他获救时只看得到夜叉,应该对他们充满敬意才对。但他坚称有一个真实存在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海神,还是令我感到奇怪。”
“果然还是精神上的某种交流吧?他能感觉到……”
回到密林边缘,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白涯揪下一块灰色的饼,嗅了嗅,塞进嘴里。这饼很轻,口感也很奇怪,像薄薄的木片儿。虽说是入口即化,但只有一滩水,没什么味道。咽下去以后,让人怀疑自己什么都没吃到。
“这……真能吃么?”祈焕还在犹豫。
“不然呢?你不吃给我。在南国的死法很多,饿死是我最不想选的一种。”
祈焕很想接一句拉肚子拉死你就接受了?但现在不是开这种玩笑的场合。他和君傲颜面面厮觑,又扭头看了一眼白涯。他撕了不到一半,忽然就不吃了,将剩下的饼收了起来。
“怎么了?”傲颜问。
“饱了。”
若说是平均分配留给下一顿这种台词,两人觉得可信度更高一些。他们也纷纷揪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没觉得好吃也不觉得难吃。但没几口他们就意识到,白涯说的可能是实话。这玩意其貌不扬,倒是挺顶饱的。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白涯靠在树上,又开始擦起刀来,“睡觉。明天想想办法,得从村子或者树林穿过去。深入内陆,找个正常地方打探消息……算了,估计也没什么正常的地方。希望别的神明大人和他的信徒们宽容一些。”
“怎么回事?!”
祈焕突然大叫了一声,白涯坐直身子看了过去。祈焕指着君傲颜的脖颈惊呼出声。月亮挪到了一个恰好的位置,月光拐着弯儿绕过树冠,落在她的肩上。受了伤的左侧是黑乎乎的一片。白天是这个样子吗?
君傲颜不明所以,顺着他的手指,她才发现自己的左肩膀感觉有些僵硬。她摸上去,发现衣料已经结块了,有些恶心地皱起眉。
“糟了,这要上哪里去洗……”
白涯忽然跳起来,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攥住她的胳膊掰开,另一只手抓在她的领子上。但他没有用力撕下来,而是小心地将衣料与皮肤分离。站在一旁的祈焕听到了一阵粘腻的声音。虽然可能有些不雅,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走了过来。
黑色黏稠的丝线连接在布料与她的皮肤上,像泥浆或油污之类的东西。她并没有与这些东西接触过的经历,怎么想,这些液体都是从伤口渗透出来的。
些许困意荡然无存。君傲颜倒是不介意,她好像并不痛,反而给那两人解释。
“打仗的时候,兄弟们什么伤都受过。被爬虫飞虫甚至毒蛇叮咬,也很常见。”她的态度认真极了,“感染溃脓这种情况很常见。若不能及时处理,将烂肉刮掉也是常有的事。”
“你怎么刮?”白涯有些恼怒,“我刀给你,你刮。我看你不把半个身子都刮下来。”
“呃,老白,别这么凶啊……”祈焕急忙解围,“你看君姑娘她也不痛的样子,感觉不大,应该不算严重。先弄清现在的伤势,然后……”
“不严重?”白涯忽然吼他,“你管这叫不严重!你学的那点阴阳术都学狗肚子里了?啊?妖怪造成的伤害能与动物和兵器相提并论么?被瘴气、浊气感染致死的惨状,你难道从未听说过?”
“当、当然听过,我只是不想你们这么紧张……”
君傲颜坐下来,卸下轻薄的甲,将胳膊从袖筒里抽出来,露出受伤的部分。祈焕找了块布,将她那一大片漆黑的皮肤小心翼翼地擦净。君傲颜嫌他太慢,自己抓过布,顺着伤口的纹路很用力地向下抹去。皮肤原本的部分呈现了,只是有些泛灰,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那四条长短不一的抓痕十分醒目,间断性地渗透出一些奇怪的粘液。最长的伤口是第二道,上段几乎绕到后颈,向下延伸到肋骨处。最短的也有一匝长,间隔大约一寸。
更多黑色的液体很缓慢地渗透着,擦下去后,过很久才溢出来。白涯闻了闻那块布,没有明显的腐烂味,只有一种海似的淡淡的腥,也没有血的味道。祈焕从不自诩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盯着姑娘胸部上下看个不停。他尽量避开不该看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那些异常的伤口上。观察了一会,他觉得有些恶心。
“在动。”他说,“那些伤口会开合。”
“是人在动吧。”白涯不以为然,“心跳还会牵连内脏呢。我是担心会恶化成更极端的情况……我见过不少惨死的,或者生不如死的。”
君傲颜原本轻松的语气变得有些怵:“也、也不至于吧……”
“还是重视些好。”祈焕挪开了视线,“可我们能怎么办呢?药材太有限了,不少泡了水也没法用,更不知道效果……难不成,真要抓一个夜叉过来?”
“抓一个能有用吗?”白涯认真地提问,“去逼他们交出解药?但他们的话我们也听不懂,这能行吗?”
“你想的也太简单了。他们要解药做什么……但一些解药是能通过血液提炼出来的。只不过我只试着学过蛇毒之流,妖怪我还真没试过。”
白涯闭了眼,捏着鼻梁,极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冷静思考。君傲颜左看右看,不知该不该插话。她想打圆场,劝他们不要这么紧张,但生怕白涯又像刚才那样更激动了。他的心思总是那样捉摸不透。
“我看还不如抓一个妖怪打一顿,问他海神的长戟在哪里。只要有那玩意,管他什么毛病应该都能治好吧?”
祈焕犹豫了:“可是那位老爷子……”
君傲颜倒是意外的心宽。她重新将袖子套好,按上了盔甲。只是衣料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敷上了祈焕递来的临时和好的药。他说这能止痛止血,可她不痛,这流的大概率也不是血。
“这没关系。”君傲颜冷静地道,“从军之人也有许多先天畸形的人,经过训练,他们也一样能和正常人当兵打仗。再者,战乱也常令人缺胳膊少腿,可即便沦为残疾,只要捡回一条命,重新投入战场的勇士也大有人在。不论身上多了还是少了,最重要的就是习惯。只要有这条命在,身上有什么伤痕什么变化,都无关紧要。”
“可以,我欣赏你。”
说罢,白涯坐回原来那棵树下,重新倒了下去。他们都知道,直接穿过这危险的密林还不如从夜叉那里抢东西来得快,前者更加充满未知。白涯这人真是一点也不耽误事,一旦明确了目标就立刻执行。就像现在,知道明天该干什么,立马倒下睡觉补充体力,可见睡得香也是令人羡慕的一大技能。尽管有时候,这种能力显得有点冷漠——不单指睡觉这回事。
祈焕弄好了额外的药,提醒傲颜明早记得换。他先守夜,外加给篝火续柴。另外两人都闭上眼后,他无声地望着他们,轻轻叹了口气。
白少侠也真是性情中人。相较之下,一开始与君姑娘势不两立的人反而有些陌生。但也罢,这人就是这样的。若失去这层“割裂感”,他反而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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