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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左手边的桑维翰,再看看右手边的冯道,石重贵心中充满了矛盾。,ybdu就在半个月前,冯道开始很隐晦地点出再打下去,既无机会,也无必要了。
这个情况,天底下的人似乎都认可,但不代表作为皇帝的石重贵会轻易认同。如果他还是太原留后,这种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变,说不定石重贵也会是上书劝石敬瑭抗争下去的臣子之一,但一坐到皇帝的宝座上,这张椅子似乎就有了一种特殊的魔力,能够遮掩住人的明智与内心。
由于石重贵没有第一时间用雷霆手段惩治冯道,使得洛阳的臣民看出了他的犹豫,于是原本不敢表态的人也都纷纷加入了“劝降”的阵营,到如今,“劝降派”在洛阳内外已经成了势,不只是文官集团几乎异口同声,就是武将也罕有人对此提出激烈的抗争,最多只是向石重贵表明决心:“愿随陛下马首是瞻!”
可是,一旦张迈兵临城下,这些武将真的会如同他们自己所说的那般忠诚勇武么?
谁知道!
不仅是文武大臣,洛阳的百姓也都翘首期待着这个问题能够“和平解决”。尤其是在今天,面对四十万大军围城,石晋政权还有希望吗?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国土支离破碎国都都被几十万大军围困住了的王朝还有继续延续的希望!
如果这是一个民族对另外一个民族的攻伐还有可能继续抗争,但这场战争本来就是华夏内部的一场最高领导权的争夺,没有百姓会愿意追随哪一方的君主去到生死与共的地步。更何况这个王朝得国不正,而对面的进攻者却是举世公认的明君!
民间强烈的**通过各种渠道表达了出来,其中商人表现得尤其活跃。这群人是最没有“根”的阶层,做梦也别想商人阶层能有什么忠诚度可言。谁的势头大就倚靠谁是他们的天性,更别说天策政权对工商的重视程度以及其所建立的体制,乃是一个商人们寤寐以求的经营环境啊!
所以啊,用嘴巴,用钱财,用人脉。被迫滞留于洛阳的行商和本地的坐贾自发地联起手来,去游说他们所能游说的所有人,上至文武大臣,中至各级将官,下至走夫贩卒,甚至连宫里的宫女和太监都受了影响!
当石重贵发觉势头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在不止市井上人人喊投降,就连宫里头。石重贵好几次都觉得一些太监看自己的目光不大一样。
当三天前冯道再一次跪到自己面前,言辞恳切地劝告自己顺应天意人心的时候,石重贵第一次在这个宰相的脸上看到了“可恶”两个字。
冯道脸上的表情,其实只是波纹不动,但石重贵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对方已不畏惧自己了。
是的,在这半个月的局势发展中,冯道不知不觉地成为了“投降派”的旗帜,这个时候不只是百姓。连军方都有人倒了过来,也就是说。现在冯道手头已经有了足以和石重贵抗衡的硬力量,已不是一个石重贵要杀就能杀掉的存在了。
当然,石重贵如果要施硬手,未必压不住冯道,可问题是,城外有四十万大军啊!
洛阳城内一旦变故起。谁知道原本效忠自己的将兵,会有多少倒戈。
因此石重贵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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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且退下吧,容朕细细再行思索。”
但冯道却没有放过石重贵的意思:“陛下。和战之策,必须早定,否则恐怕时机错失,那时候悔之晚矣!”
他最终还是退下了,但临走前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逼宫吗?
“混账!”石重贵大吼一声,砸烂了一堆的名器。
这是殿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从河东一路跟随过来的药元福,另外一个,是朝臣之中几乎是唯一以强硬的态度坚持抗争的桑维翰!
人生真是太神奇了,对契丹无比软蛋的桑维翰,面对张迈却强硬得出奇。或者不是桑维翰本身的原因,或者只是因为桑维翰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张迈曾经公开表示,他不会原谅石敬瑭,现在石敬瑭死了。张迈曾经公开表示,他不会原谅杜重威,结果杜重威逃了。石敬瑭和杜重威,有一个相同的最大的诟病,就是通胡!而他桑维翰,更是勾结契丹最大的走狗!
所以桑维翰很清楚,自己也属于不被张迈“原谅”的人之一。所以他要抗争,他不得不抗争了。
“恨当日不听桑爱卿之忠言!”石重贵恨恨地道。
半个月前,当冯道隐晦地表达劝降之意时,他还不像今天这样“跋扈”,敢于直接劝告甚至还威胁动作快一点,当时冯道只是貌似客观地进行分析,说如今的形势继续抗战似乎是没有出路的。
当时桑维翰就激烈地反应,认定了冯道通敌,并奏请石重贵将冯道斩首以儆效尤。
但石重贵当日却觉得桑维翰反映过度了,只是今天看来,老桑是多么的远见英明啊。
“陛下啊!”桑维翰道:“我们还有机会的。”
“机会?我们还有机会?”石重贵苦笑一声。
他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张迈的军队,当初在云州的时候,张迈还只是掌握着几千人的陌刀战斧阵,外加党项骑兵而已,汗血骑兵团和鹰扬铁骑,都还没有南下,那个时候,石重贵还拥有战场上的兵力优势,战场后方还是完整的,进可攻张迈,后路有太原可退,雁门关可守,中原的腹地基本完整,幽州方面还有石重贵这个强大的后援。
在那种情况下,石重贵都不敢在云州城下与张迈一决!
更何况今天!
现在石重贵有什么?
一座表面完整实际上却千疮百孔的洛阳城。
没有后方,没有强援,甚至连手下兵将是否忠心都未可知。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机会?
“有的!”桑维翰似乎看出了石重贵的迟疑:“契丹虽败,却还未灭!天策虽强。却有隐忧!”
契丹?
“你和契丹还有联系?”石重贵十分诧异。
现在洛阳这边与契丹远隔半个河南路,一个河北路,关山遥远,山海阻隔,桑维翰还怎么能和契丹有联系?
“张迈他太大意了!”桑维翰道:“他自得河北以后,一味示宽。纵容商人自由往来贸易,就连辽东、高丽那边的商人来往幽蓟之间也未加阻止。却不知道商人无节操,买卖人能来,契丹的细作也能来。商人可以往天津去,臣的人也能混在其中。所以,臣不止是与契丹还有联系,更通过商人与诸方豪强都有所沟通!”
张迈是崇尚以农定国、以工强大国、以商富国的,商道畅通一直是天策政权的特色,不只是境内。甚至对境外,甚至对东北!
尽管与契丹仍然处于交战状态,但张迈并不阻止商人与契丹控制下的东北做生意,当初范质曾经质疑过这个决定,认为可能会存在隐患的时候,张迈只是淡淡一笑:“契丹会派间谍来,我们就不会派间谍去么?现在,我们的国力与文明都处于优势。人心总是向上的,让双方的民间力量接触得频繁。会让后进的社会更加仰慕先进社会的生活,进而倾心于我,为往后的汉化埋下铺垫。开放最终只会对我们有利,哪怕因此而泄露了一些情报也是利大于弊。如果断绝往来,反而让契丹有了闭关自守的机会,到时候得益的只会是契丹。”
张迈的这番言论。桑维翰自然是没听到的,但这不妨碍他利用这个商业体系必然存在的漏洞从事他的谋略。
“陛下!请不要灰心!现在张迈貌似强大,其实处处都有隐患。西南的孟蜀,经过这两年的低迷之后,也有心振作一番。金陵的徐知诰更不是一个会束手就毙的雄主。更别说还有契丹这个天策的大仇。现在大家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只要时机一到,四方力量一起动手,那时候何怕张迈不败!”
石重贵哦了一声,却显得兵不是很动心:“当家三家联手,也奈何不了只据西北一隅的天策,何况现在。而且只怕……只怕我们挨不到那个时候!”
“能的,只要陛下有信心,一定能的!”桑维翰道:“洛阳固然已不可守,但河东尚有山河之固,长安刘知远也是固守不下,秦晋互为犄角……”
他还没说完,石重贵的脸色就变了!
不说刘知远就罢了,一提起刘知远,石重贵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提刘知远!这个叛臣!”
他怒火冲天,大声道:“天策的骑射尚未切断道路之前,西面的道路何曾堵塞?结果如何?连续十二道金令过去,也不见西都那边派来一兵一卒!刘知远!我岂能还相信这个老匹夫!”
桑维翰也知道石重贵对刘知远的愤怒,不敢接腔,等到石重贵发泄完了之后,才道:“陛下,刘知远固然不是忠臣,但当前形势,只要能帮助我们与天策对抗的,便是可用的棋子啊。虽然恼恨,大可打败张迈之后,再找他算账。”
石重贵哼了一声,也不接口,但也没有反对。
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还能如何?
“更何况,臣以为,刘知远也不是不来,他也在等待一个机会啊。”
“机会?”
“对,机会,一个天策四面烽火、自顾不暇的机会。当前局势,张迈发动四十万大军逼宫围城,西都也罢,太原也罢,多来几万兵力少来几万兵力,都扭转不了中原的败局了。但只要我们再守一阵,待到辽东、漠北、江南、巴蜀、关中,四面八方一起出事的时候,使得张迈首尾不得兼顾,那时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石重贵听得并不是很用心,却还是意外得留意到了漠北这个词。
“漠北?”
“是。”
“漠北不是被张迈征服了么?”
“征服?哪有那么容易!漠北虽然一时被张迈压制,但张迈是怎么压制漠北的?那是一路杀过去的!八千里大漠,那一寸土地不是人头滚滚,用杀伐换来的不只是漠北暂时的臣服,更有所有大漠部族与张迈的血海深仇!这仇恨一旦被点燃了。就将无法收拾,到时候只要有人振臂一呼,整个漠北就会反转过来!”
“可是,谁会振臂一呼?”
“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谁?”
桑维翰犹豫着,犹豫着。好一会,才道:“耶律阮!”
石重贵微微吃了一惊,作为太原留后,对契丹内部的时候,他还是知道很多的。耶律阮是什么人?那是契丹曾经的合法继承人之一,是人皇王的儿子,也是现在漠北赞华活佛的儿子。
即便是在张迈的体制之下,耶律阮也依然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他也要反张迈?”石重贵有些诧异。
“他当然要反张迈。”桑维翰道:“虽然耶律阮与耶律德光有隙,但那也是国族内部的斗争。争的是谁做皇帝。而现在,张迈都要将契丹给灭了——且不说这份仇恨,就说对耶律阮而言,匍匐在张迈脚底下,做个毫无实权的顺义侯,又何如回归契丹,重振声威,成为掌握万里疆土的北国雄主!”
“那么。耶律阮打算什么时候起兵?”
“这……”桑维翰一时答不出来:“他,也在等待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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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桑维翰的回答。石重贵并不是很满意。
机会,机会,都在等待机会。
可那个机会就一定会来么?
更何况,耶律阮或许能等得到那个机会,刘知远或许会等得到那个机会,可是他石重贵……他没多少时间了啊。
张迈就在城外了。随时可能发动攻城,他还怎么等待那个不知道会否到来的“机会”?
若是要退走,却又退到哪里去?
石重贵现在是谁也不能信任了,刘知远不能,安重荣也不能。西面是不用想了。刘知远很明显有自己的打算,至于河东,虽然是自己的老地盘,但就算自己狠下心来,退到河东,谁知道现在的安重荣是什么心思。
从张迈放开北面的缺口不围,就可以推想张迈不怕自己逃回河东。
万一自己跑过了黄河,安重荣却一声令下切断了北上的道路,那时候自己怎么办?
一个被撂在通路上的皇帝,就是一个大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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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维翰也退了下去,石重贵召药元福来,简单几句话说了桑维翰的打算,问他意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从河东一路跟来、作为自己副将的药元福,已经取得了石重贵的信任。
药元福听了之后,沉默良久,才说道:“兵家大事,是很难说的。有时候明明已经大获全胜,但转眼之间,就兵败如山倒了。”
石重贵精神一振作:“这么说,药将军认为有机会?”
药元福道:“如果陛下下令死战,那么臣会战到最后,如果最后不幸城破,臣愿为陛下殉节。”
石重贵愕然,怎么又忽然说这样不祥的话。
却听药元福道:“但是桑维翰的计划……嘿……臣以为,那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痴人说梦?”
药元福道:“人主的衰败,必从内部引起,且都有蛛丝马迹可寻。但张迈现在的作为,哪里有一点衰败的迹象?其破石重贵,征伐山东、河北,全不在臣意料之外,但有魄力办法免税令而国用不困,诛除群恶而国势不乱,反而在短短半年之内,令河北、山东,有了大乱之后迅速大治的氛围!如今的形势,张氏尚未称帝,而齐鲁燕赵百姓皆已服其管辖!民有所归,士有所奋,这是国将大兴的大气象,在这等局势下,谈什么四方围攻,谈什么五路分唐,臣以为,都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石重贵神色黯然,挥手让药元福退下去了。
等到宫殿之中再无第二个人,这个石晋王朝最后的皇帝猛地发出了一声惨嚎。
药元福的话,他觉得是真话——因为他内心深处,也是这样判断的。
现在不是瞎子。谁会看不出来这天下大势?
冯道虽然可恶,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老匹夫也不过是顺大势而行罢了。
至于桑维翰,石重贵也知道彼是迫不得已!
现在的洛阳,已经没有希望了。
天空是灰蒙蒙的,石重贵的心。也彻底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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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八年,三月下旬,冯道扶石重贵出降。
石重贵手捧传国玉玺,张迈绕到西面,在洛阳的西面,张迈接受了石重贵的跪拜,冯道从石重贵手中取过玉玺,封给张迈,张迈从冯道手中接过了这块破了一角、在历史上曾经失踪的传国玉玺。
身边的两个文臣。一个是一路随军的李沼,另一个是从邺都赶来的魏仁溥,看到张迈捧过玉玺,魏仁溥兴奋得发抖。
二玉、二铜、二金的至高印玺体系,就差这一块了!而天策政权礼制最后的一环,也补齐了!
他看了冯道一眼,冯道也正望过来,两人同时跪下。对着正手捧玉玺的张迈高声呼道:“大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边是围城的将兵以及跟随而来的天策文臣武将,一边是从洛阳走出来的投降臣民,见状一起跪伏,成千上万人齐声高呼:“大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迈此刻没有站在很高的地方,但当所有人都跪下,他看所有人的眼光就变成了俯视。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皇帝是怎么来的!
不是自己登到了高处。而是其它所有人都弯下了脊梁。
“原来,就是这个滋味啊……”
他轻轻啧了一声,没有在众人预期中高举玉玺,也没有作出激烈的反应,只是沉默。
本来已经匍匐在地面如死灰的石重贵偷偷抬头!
他看见张迈在万岁呼声中神色如常,也看见张迈手里拿着传国玉玺,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狂热——想当初自己刚刚拿到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当他第一次拿到玉玺,第一次坐上宝座,他就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仿佛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神。
但现在的张迈,却毫不留恋地将玉玺交给了魏仁溥,然后就轻轻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洛阳未平,周边未靖,都警觉些,别给人留机会。”
将兵们一听马上站直了。
包括石重贵在内,许多人都不明白了!
为什么不登基?为什么?
直到冯道抬头上前,张迈才说道:“这里,还不是值得你们高呼万岁的地方。”
冯道慌忙问道:“请陛下明示!”
“长安还没到了,”张迈说:“眼下先办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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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八年,春夏之交,唐军接管洛阳,在冯道的运作下,洛阳的交接工作顺利地看不到半点火气。当天晚上,在张迈撤换了洛阳所有城防部队之后就宣布解除戒严,登时全城欢沸。
消息南传,襄、邓诸州宣布易帜归唐,自三峡以东、江陵府以北,在夏收到来之前就全部纳入了天策麾下。而江陵府南平国也迅速上了臣表,张迈命原本中原军区的兵力南移,于襄阳设立荆北军区,将长江以北区域定为荆北路治政。对于这个结果,除了处于长江下游的金陵方面大受刺激外,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消息西传,关中平原大受震荡,渭水以北绝大部分州县也都宣布愿奉张龙骧为天子,在渭南监视着刘知远的郭威未动,而慕容春华则率千骑进驻渭北,兵不血刃地就控制了关中平原渭河以北的大部分区域。
消息北传,太原以南的大半个河东也皆臣服,一个月后,安重荣的求封使者也出现在前往洛阳的道路之上。
短短三个月内,数十座军州陆陆续续地都和平归顺了,是真正的传檄而定!
在一片欢歌喜庆之中,只剩下几个不很和谐的小灰点。
刘知远还没表明态度,而张迈所忌恨的桑维翰也失踪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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