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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今宵尽享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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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兴八年·上元节

    元月十三日起,家家户户点起花灯,坊市也开放通宵,街市欢呼达旦,不仅仅平民,就是达官贵人也会出来观灯。

    余律轻装简从,只带了二个仆从启程,元月十三日抵达了京城,虽风寒刺骨,夜色中但见家家都扎了灯笼,更有富户争奇斗巧,扎的彩灯富丽堂皇,有游龙蜿蜒其上,有影影倬倬诸多仙人,端是敷金添彩,光耀夺目。

    “不过八年,就恍惚如梦了!”余律望之如天宫盛景,街坊却施呈百戏,人人来看,挤挤挨挨,整个京城灯月交辉,亮若白昼。

    到了十五日正夜,按例皇帝行幸宣德门观灯,与民同乐。

    现在虽没有到时间,可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

    余律见得百姓脸上都是笑容,穿戴一新,气色甚好,少见面黄肌瘦之人,暗暗感慨。

    一路而去,沿石卵甬道观景,除了花灯,更见得大街小巷店铺栉比鳞次,各种各样货物满满。

    “海运漕运都通,的确有效”余律才感慨,突然之间,有人喊停,余律一怔,随即看着车帘掀起,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看向这里,正冲着他微微颔首。

    “原来是相国。”余律变了颜色,深深一礼。

    “已经不是首辅,就不要这样称呼了”赵旭摆了摆手,眼四处看着,似乎不胜感慨:“这光景其实我看过多次,焰火爆竹,银山火树,可今天我特别感慨。”

    “因为原本都是宫内拨出银子,装饰太平”

    “可今年,没有拨银,仍旧有此景,我实在高兴”赵旭有些昏暗的瞳仁放出光,像欢喜太平,又像慨叹时光:“唉,我大概看不了第二次了……”

    “相国,您老当益壮,怎么能说这话呢?”余律一躬到地,认真的说:“朝廷还需要您呢?”

    “你有所不知,皇上自是挽留,可我致仕后,又留了京城三年,实在等不下去了。”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所谓落叶归根,我再不回去,怕就不能回归故土了。”

    “唉,不说这些——”赵旭瞟一眼周围:“与民同乐,金吾不禁,盛世景象一一我能看见这景,端是心满意足,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只是人太多,窃贼和拍花也最爱趁乱热闹”余律有些担忧。

    赵旭不由有些无语。

    皇帝潜府时结识的余律和方惜,方惜远放郡县,余律当了知府,官至正四品,更有前途,可惜仍旧有点耿介,不过这就不关他的事了,一时没有言语,怀恋看看四周,突然看见一条相对人少的胡同,身体颤了一下。

    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夜空遍染清辉,月轮高悬。

    不远处,一行身影行在大街小巷之间,沿平整延伸的青砖走,并没有太过微服私访,八个带刀护卫左右,四个衣裙华美的少女提着灯笼,宛如随风摇曳的花丛,一看就知道是权贵出行,行人纷纷避让。

    中间丽人戴着面纱,云鬓高挽,月华下裙裾微起,几欲乘风归去。

    “你看见了谁?”熏熏欲醉间,丽人自然回眸,望着身侧的男子。

    “赵旭”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你似乎很看重他,还封了建安伯的爵位?”周瑶活泼了不少,竟然随口问。

    “他的确有资格封伯,改制之功,不下军勋!”

    苏子籍笑着,他不是太在意赵旭为相十五年,但是他最后五年,能听从自己安排,徐徐改制,并且几乎没有多少风波就完成,实是有功。

    再留了三年,是让他能亲眼看看天下之变,不过,毕竟的确年老了,所以赵旭告老,他授建安伯,许世袭。

    “改制?”

    周瑶眼里,天下笼罩一层似有似无的青气,细看又有黄气运转流动:“这不就是陛下你当年之制么?”

    “他有什么功劳?”

    周瑶见苏子籍不答,也不以为意,她只问:“看着灯会,我又想起从前,你想起来了吗?”

    苏子籍笑而不语,看不出是或者否。

    “哎,你总是这样。”周瑶微微蹙眉,有时真不知,是否仍在装傻?

    “待你厌倦了帝位,不如随我离去。”周瑶轻扬着艳丽柔顺的长发,美目静静凝望着月面,神色带着几分憧憬。

    “天外……是怎样的呢?”

    最接近天外的,大概就是月。

    对她的疑问,苏子籍并未沉默,走到她的身侧,同样望向月面,有着几分追忆之色:“天外虚空吧,虚空之中,或有别世,大抵也如此,有天,有地,有山川河流,也有人、万物、万灵……”

    周瑶却也不问,为何知道天外世。

    “陛下想必是那里的天帝吧?”她暗暗想着。

    “陪朕再看看吧?灯会热闹。这样太平繁华,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了。”

    “不知今日断桥,能等到白蛇吗?”周瑶笑得清澈明媚。

    苏子籍却是哑然。

    “白蛇没有,白龙倒是见着了。”

    “哼,贤德妃呢?”周瑶作势起身,左顾右盼,在地上找来找去:“打盹了,忘了时辰?”

    “明明我是德妃,偏要呼作贤德妃,还故意往地上看……龙君你过分了!”

    挑着海牡丹灯笼的少女,口中抱怨着,她抬步按着裙摆,轻巧自酒楼跃下。

    月光躲入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云纱后,夜空的黑色隐隐蕴藏着青光。

    夜色之中,跃下的少女发丝飘舞,仿若是夜空延伸而出,又似乎浑然一体。

    “陛下。”

    苏子籍怀中微沉,已揽住美丽少女的纤腰,对上双明亮如星的眸子。

    “咳,可以了!”周瑶轻声咳嗽着:“陛下,今夜你应该是陪我。”

    大约十日之前,不悔提出要观花灯。

    不久,就接连遇到邀约。

    还都是约在花灯,只得十五是不悔,十三到十六各有安排。

    “陛下还真是忙碌呐。”胡夕颜笑意吟吟,轻轻摇手,在风中送着:“早去早回啊,一个时辰哦!”

    苏子籍却连着笑容都勉强起来……那可是,陪女人逛街啊!

    沿途侍卫便衣,挤入大道,更是滚滚人潮。

    沿着长街而走,望不到边际的灯,汇聚如流。

    侍卫已隐入人群之中。

    周瑶纤细手臂牵着白龙灯,鳞甲须尾俱全,用线连着竹枝,轻轻拨动,就在空中张牙舞爪。

    细细的嬉笑声,从身侧河畔的画船上传来。

    “比起当年,又精美几分。”她举起这灯,凑到面颊前,指给苏子籍看。

    “那时兴了魏,天下灯匠可没有这般巧思。”

    苏子籍心中隐隐触动,也浮现出微笑,凑近了看。

    龙睛中灯火莹莹如豆,却任凭灯上下翻滚,而丝毫不乱,始终不动……确实设计巧妙。

    斯情丝景斯人,似曾相识的情愫,在胸中缓缓蔓延而出……

    分不起是雾还是露的细微水汽,在河面载沉载浮,飘来飘去。

    梳着双丫髻的小小仕女,站在那里,手里提着盏鲤鱼吸水灯,灯火拇指粗细,像是呼吸般,微微摇曳着。

    就有水汽潜滋暗涨,汇聚成雾纱,环绕着她。

    “父皇,母妃,好慢啊……我好不容易才出来,马上又要回去了。”小公主神态娇憨

    “下个月去湖里看你。”苏子籍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小小的角,大概是永远也长不高了。

    牵着小公主,步入人流。

    沿河有银火花树之观,细看皆是剪纸为之。

    走到评事街南,彩色布帛束成灯火。

    五光十色,彩光耀眼。

    “以妾来观,这是今宵所见之冠,传为灯王,亦不为过。”龙女逐一点评后,巧笑回眸。

    青丝如束,在修长优美的脊背后轻轻扫过,带起淡淡的香风。

    “陛下可尽兴否?”

    苏子籍抬手挽住,秋风和蔼,晚风酥然,吹皱少年的情丝。

    “恨不得千年万年,尽如今宵。”

    “那可难了……”

    画舫在水渠经过,传来隐隐的靡靡之音。

    龙女神色清澈明媚。

    “日升月落,天理固然,要想凡物不死,是办不到的事。”

    “眼下青春,不过是短短十年花期,转眼旧旧凋敝。”

    “千年以后,陛下身侧,除妾与小女,还剩下谁……就连那狐狸,妾已看过,她几乎不是当年的青丘君了。”

    “陛下贪恋美景,可趁今宵尽享欢愉,免得以后抱憾。”

    龙女微笑俯身,在苏子籍脸上轻轻印下一吻。

    就在他沉思之时,一群气质独特人撑伞而来,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身后跟着架青铜马车。

    挽车之马尤其高大神俊,呼吸之间气息响亮,鼻翼之间生着鳞片。

    “妾就此拜别,下月设宴,陛下万勿失期。”仆人冲着苏子籍在拜,随后大小龙女乘上车。

    马车轰隆隆直扑水面,在靠近水面时,原地升起水罩,然后水面像裂开似的,将一行人吞入其中,亮起一道明光,而后消失。

    苏子籍送别龙女,走不几步,就看到眼熟的妖侍。

    又有几个混迹其中,做学子仕女打扮,都隐带妖氛。他们不言不语但隐隐用人墙圈出一处。

    苏子籍凑近时,他们微微拜了拜,让开了道路。

    沿途走了几十步,渐渐看到有不少狐狸,刚才出现的少女,又俏生生站在风中,似在倾听着什么。

    较之龙君的端庄大气,她倒显得颇为妩媚,却又魅而不妖,带着出尘之质。

    “不去喂狐狸?”

    少女扬眉惊讶,竟笑着反问了句:“那成什么样子了。”

    “我就喂过啊。”苏子籍随口笑答。

    “……陛下不如想想,您亲手喂文武百官还有侍卫的样子?”少女捂住额头。

    “原来如此。”苏子籍大笑起来。

    “其实青丘没有那么多狐狸了,这些是别处的通灵狐狸。”少女神情微黯:“我接了青丘印,这些远亲就蜂拥而来,大抵是讨个赏赐,赶也不好赶,又不好不理会”

    “世情如此。”苏子籍不以为意:“不外乎是想得点赏赐,习惯就好,给不给都在你。”

    “红颜易老,新平公主,她心情不是很好。”胡夕颜悠悠一叹:“我见过她,她有些憔悴,短短八九年,竟大改从前。”

    苏子籍也沉默下来。

    新平公主,出宫前他已见过。回想起当时一问。

    “公主,你后悔了吗?”

    “我承你的情,你若悔了,现在还能挽救,新平长公主可以回到世人眼中。”

    “……”当时新平无言,只是一眼,复杂到苏子籍都快融化了。

    “时辰不早了,臣妾该告退了,愿陛下今夜尽兴。”言犹在耳,依旧能回忆起,当时新平公主姿态,想到这里,苏子籍也是无奈叹息。

    “我已劝过她几次,但她始终难以放下心情,也就只能,暂且如此。”

    “皇后呢?”

    至于不悔,那就更复杂了。

    “太皇太后请她去猜字谜,碰巧她害喜了,今天是来不得。”

    …………

    星空高楼,灯火通明,人声喧哗不止。

    数十士子闭门观书,互相出示笔记书册,还有文书。

    “诸位,这本是德阳道人的笔记。大变当夜,他就在宫中炼丹,师长观星象有变,令他避祸别居,这里有详细记录。”

    “此处写得,妖兵冲入其中,杀死道童二人,喋血帝宫。”

    “此乃齐王外引妖兵,当是无误。”

    此士子出示笔记之后,又有人站出来,把一本杂记写下。

    “我这本是我自己所写。”

    “蜀废人自焚之日,观者数以千计,杂役逃难者更有数万人,我访得当时蜀废人侍卫三人,伙房四人,入城校尉亲兵七人……共一百二十人,他们都曾见得蜀废人。”

    “城破之前半日,蜀废人就已立好高台,的确是自焚无疑。”

    “蜀废人自焚高台,已确凿无疑,不必再说,倒是齐王……还有商榷。”

    有一年轻公子站起来,摇着扇子,神色恣意,说不出的风流潇洒:“昌平公的信,上次大家也看过,当夜入城的,可不止是齐王……还有另一支私军,身份不明呐!”

    “可是,这纯粹是伪造,除非死而复生,不然昌平公根本不能目睹。他恰死在一年之前,有墓葬碑文,还有家人为证。”

    “这必是叛藩贼子不甘心捏造,玷污视听。”

    在场众人听了都是颔首。

    此必是污蔑无疑。

    有个中年士子一直不说话,只是饮酒,到了半夜,直出高楼,一望无尽的灯光,游人如织,熙熙攘攘。

    楼下不远,坊巷桥市,皆有肉案,虽至三更,食客不绝,肉香四溢。

    挂着木牌,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每个不过十五文。

    “来两碗羹,再来点牛杂。”中年士子食指大动,当下坐着连喝两碗。

    坐着就听到邻座食客交谈。

    “听闻水师三战三胜,扶桑国大将军,答应开放租界,还要派质子来朝。”

    “水师又探到千里之外,发现前魏都护府遗址。据说,以后要划分海外州府,并且皇子要各个就藩于郡县之国。”

    士子微笑。

    自魏世祖后,又一代圣君么?

    其实与君主来论,能缔造太平,谁在意是不是白璧微瑕?

    …………

    《郑书·卷五》:陛下应许,千国来朝,宇内太平,七洋咸一。

    《郑华纪丽谱》:“景兴五年……上命中秋放灯四夜,自是岁以为常,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四日……如繁杂绮罗街道,灯火之盛,以显圣祠为最。”

    《丽都古今集记》:“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上白龙鱼服,隐入灯市,十三司常以为忧……”

    《盛世奢靡编》:“十二月灯市,计每夜用油五万斤,逢中秋月宵,每有油烛售尽,上竟不悟,以私库补之……奢侈之风,由帝兆始,可谓白璧微瑕。”

    《堂言笔记》:“酒垆博簺杂歌呼,夜夜长如正月半……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则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

    恍惚之间,一场繁华,如梦如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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