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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看着天空,是因为他知道,稍后会有人从天空里跳下来。书院的强者,不会理会向南方突袭的朵儿骑,因为那些骑兵的数量太多,除非没有断臂之前的君陌,没有谁能够拦下。
一夫当关,万骑莫开,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没有发生过几次,那与修行境界和实力无关,与某种言语难以形容的气势相关——即便余帘和唐出现在渭城南方,也做不到,或者说,以她和他的性格,不会那样去做。
既然如此,书院不会理会那些朵儿骑,相反,书院会趁着王庭孤注一掷的时机,直接寻找杀死国师和十余名大祭司的机会,至于阿打和勒布大将,肯定也是书院想要刺杀的目标,而这恰恰也是王庭的机会。
凶险的战场上,绝望的深渊前,所有看似机会的机会,实际上都有可能是陷井,没有人能够完全算清楚其间隐藏着的信息,除非昊天重新回到人间,那么双方较量的只能是决心、意志、速度以及最后的运气。
他很清楚,只要朵儿骑能够抢在书院得手之前,冲溃徐迟所在的镇北军中军帐,那么这场围绕着渭城发生的战事,便会得出结论。
就算最后书院强者齐出,击败了金帐王庭里的强者,也已经没有办法达到他们最开始的目的,灭族一事便会成为虚妄的笑话,而这便是单于和国师的目的。
怎么看,金帐王庭今晨都有脱困的机会。
国师默然想着。这时。黑暗的夜色终于承受不住时间的磋磨,缓缓地变薄,渐有淡光从后方透了出来,虽然朝阳还没有跃出草原地表,清晨已至。
晨光照在国师苍老的容颜上,就像是清澈的溪水流进龟裂的田野,初初滋润片刻,瞬间便被吸噬,再也看不到丝毫。
那片田野的裂缝,似乎深不可测。
都说二十三年蝉余帘和西陵神殿掌教是修行界最神秘的两个人。事实上国师也一样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今年多少岁,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只是很明显,他并不擅长草原蛮人祭司最擅长的那些法门。他的修行似乎融合了很多宗派的理念。却又不属于佛魔道任何一派。难以形容。
事实上,就连国师他自己有时候也想不明白,自己这漫长的一生究竟修行的是何种法门。因为他……跟随草原里的大祭司长大,不是金帐王庭的大祭司,而右帐王庭的大祭司,所以他最开始的时候,学的是佛法。
当他来到金帐王庭后,在一片乱草坡里,遇着被余帘——当时还叫林雾的魔宗宗主重伤的熊初墨,他救活了熊初墨,熊初墨为表感激,将西陵神殿秘不外传的神术教给他,其后他甚至还去长安城游历过一番。
佛、道、巫,这些都是他的修行,当世单以学识渊博论,他绝对可以排进前五,学贯三道,境界自然高深莫测,只是他还是想弄明白,自己最终要修的是什么,尤其是在收前任单于为徒,成为金帐国师之后,这种渴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他知道这种渴望从何而来——那是每个人都想寻觅到的归属感,或者说根。
直到多年前,他感受到了昊天伟大的意志,他觉得自己的身躯和灵魂都被雪水洗了一遍,变得异常干净,他终于明白,修行何种法门并不是重要的事情,归属感从来都与师门宗派无关,只与信仰有关。
只有信仰是正确的,那么哪怕修行着邪恶的,又何妨?
只要目标着正确的,那么哪怕实施着邪恶的,又何妨?
或者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他的境界变得愈发高深莫测,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走到哪一步,当年桃山光明祭一行,他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出手,因为当时宁缺挟昊天以令世间、太过强大,也因为他不想让人间知道。
因为信仰的缘故,他必须战胜书院——即便境界高深如他,想要战胜书院里那些难以想象的人们,依然要花很多心思,做很多准备。
当余帘消失在东荒之后,他清楚那一天马上便要到来,他平静地准备了三年时间,那些渭城土墙旁静静搁着的车厢,也已经沉默等待了三年时间。
既便不行,他也有办法把那两人困住。
……
……
这场渭城故事,除了国师等草原强者与书院强者之间的等待与隐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朵儿骑究竟能不能冲垮唐军的中军帐。
晨光熹微,土城内外一片静寂,看似所有人都在沉睡,事实上根本无人入眠,不知多少双眼睛正在警惕地盯着城门。
伴着一声极低的吱呀声,渭城的城门缓缓从内开启,双层夹板木门的缝隙里迸出很多细微的灰粒,在晨光下像珍珠末般洒落。
尖锐的警讯声,突然地划破静寂的天空,传向四面八方,城南的唐军军营顿时活了过来,早已准备好的唐军扛着各式军械,忙碌地准备着。
唐国与金帐王庭最后的决战,就这样毫无新意地开始了。
城门缓缓开启,一名草原骑兵缓缓走出,骑兵与战马的身躯都被坚韧的皮甲包裹,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眼神漠然而骄傲。
草原骑兵手里握着加长的弯刀,颈间系着一道白色的大氅,晨风拂来,大氅不停拂舞,看上去就像是碧蓝天空里白色的云朵。
因为氅如朵朵白云,故名朵儿骑。
朵儿骑,这个名字便是这名骑兵骄傲的来源,是金帐王庭单于部最强悍、也是最忠诚的亲侍骑兵,是草原上最恐怖的存在。
过往数百年间,即便是最富有的金帐王庭。也只能供养最多六千名朵儿骑,便是这六千名朵儿骑对唐军铁骑形成了最大的威慑。
随着金帐王庭的正式崛起,尤其随着道门统率下的中原诸国暗中源源不断地支援,如今的单于拥有整整三万六千名朵儿骑。
在谷河外那场令天地变色的骑兵大战里,正是朵儿骑最后投入战斗,拼却所有殿后镇阵,才稳定住局势,没有让金帐王庭完全崩溃,为此他们有六千名骑兵的尸首,现在还在那片草原上随春风一道腐烂。
北撤到七城寨一线后。单于命令两万名朵儿骑驰援开平、渠城。以此吸引唐军骑兵主力,只把最精锐、最强大的万骑留在了渭城。
万骑并不少,放眼望去,必是黑压压的一片。可以覆盖好大片草原。
但现在唐军看不到那万骑。只能看到一骑。
他们只能看到渭城城门处。那名大氅在晨风里飞舞的草原骑兵。
那名草原骑兵左手提起缰绳,靴跟轻轻在战马腹部击打一下。
战马缓缓向前。
嗒……嗒……嗒……嗒。
蹄声很缓慢,很清楚。
那名草原骑兵再踢马腹。
战马缓缓加速。
嗒嗒嗒……嗒嗒嗒。
此时。已出城门二十丈。
那名草原骑兵再踢马腹。
战马再次提速。
嗒嗒嗒嗒嗒嗒。
一骑,冲向唐营。
孤骑闯营!
那名草原骑兵知道自己会死,但他不在乎。
渭城城门内,隐隐出现一道黑色的墙。
那道黑墙在向前移动。
又有一道白墙出现。
黑墙是骑兵与战马,白墙是骑兵系着的白氅。
那是排成一排的朵儿骑。
黑与白混在一起便是浪花,雪生于墨海之间。
无数朵儿骑,准备跟随那名勇敢的骑士一道冲锋。
渭城里,蹄声还未响起,但将要响起。
如雷,那必然是闷雷。
如鼓,那必然是巨鼓。
最开始出城那名草原骑兵,已经来到草甸间。
他露在皮甲外的眼睛里,漠然的神情,已经被狂热和暴虐取代。
他举起了手中噬血的弯刀,准备真正地加速。
下一刻,一万名草原骑兵,将会随着他,杀向唐营。
到那时,万朵白云将会盛开在草原上。
蹄声渐骤,气势渐起,谁能拦阻?
……
……
大唐镇国大将军徐迟在中军帐里,帐下共有六千骑兵,还有一万训练有素的步卒,按道理来说,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但中军帐连夜追击而至,有很多辎重未到,最关键的是,有很多工兵和民夫还在半途,连夜草草布置的栅壕,很难像从前那般坚固。在这种时候,如果让草原上令马贼闻风丧胆的朵儿骑冲过来,谁都知道会出大问题。
在渭城城门打开,那名草原骑兵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刻开始,中军帐里的所有人都望向了徐迟,不如何慌张,但有些焦虑。
不慌张,是因为徐迟是世间最擅守的军事奇才,不然他怎么可以靠着镇北军便生生把金帐王庭封在七城寨之外十余年不能妄进一步?但人们依然焦虑,因为金帐王庭今天明显要拼命,如果应对稍有不慎,让朵儿骑起势,真的很可怕。
唐军唯一能够说稳胜朵儿骑的骑兵,便是玄甲重骑,然而大部分玄甲重骑在南方负责抵御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北大营的千数玄甲重骑,两天前已经被徐迟调往开平,帮助司徒依兰荡清那里的草原势力,那么怎么拦住朵儿骑?
那名草原骑兵正在加速,蹄声正在变得连贯起来。渭城城门里那些如黑海白浪般的骑兵,还没有开始冲锋,正在等待冲锋。
那名草原骑兵和他的座骑,在晨光下的原野上带出一条笔直的线条,用勇气和胆魄写就的线条,他后面的万余朵儿骑,将沿着他用生命写出来的那条直线,暴烈地突进,无畏地冲锋,那便是金帐王庭想要的节奏。
这种节奏是血战到底的节奏,是血流成河的节奏,起始平缓如微雨,继而恐怖如暴雨,连绵不绝,不可中断,如果让草原骑兵进入那种节奏,唐营危矣,到那个时候,就算杀死最先前那名朵儿骑,也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现在看来,却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打破这种节奏,因为渭城距离唐营的距离很远,就算是最强悍的神射手,也无法提前射杀那名草原骑兵,至于唐营最强大的防御武器——由阵法为基础的弩营,射程更是远远不足。
那么只能准备迎接万余朵儿骑的正面冲锋了。
人们望着徐迟,等着他发布命令——当前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把昨夜布置好的弩营从东西两侧,调至中军——一旦弩营调走,草原骑兵有可能从城墙两边掩杀而至,但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守住中路。
徐迟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静静看着北方晨光下的那座土城,听着越来越清晰——孤单却惊心动魄的蹄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将军!”
“大帅!”
营帐里的人们,焦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此时会如此沉默,难道大将军还有什么妙计?还是说大将军担心两翼的问题,所以决定死守?
徐迟没有理会部属们诧异不解、焦虑、甚至隐隐有些恼怒的眼光,只是依然静静看着北方的原野,看着那名越来越近的朵儿骑。
单骑闯营,马蹄声自然单调。
天地间一片安静,从渭城到唐营之间的原野,仿佛失去了所有颜色,青色的草变成了灰色的,晨光变的暗了三分,形成一面非常平坦而色调浅暗的背景幕布,那名勇敢的草原骑兵,是其间唯一的存在。
那名草原骑兵已经出了渭城百余丈。
单调的蹄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鼓点一般,敲打着原野,震的灰草落下灰砾,震的晨光有些变形,震的整片天地都动了起来。
再过片刻,一万最精锐的草原骑兵,便将出城开始冲锋。
到那时,鼓声将震撼天地,世界将会因此不安。
谁能阻止这一切,谁能打破朵儿骑的冲锋节奏?
渭城静寂无声,天地静寂无声。
忽然有风起。
那名草原骑兵倒了下去。
那名在天地幕布上孤单勇敢坚毅沉默冲锋的草原骑兵在清丽的晨光里倒了下去。
一道很细的血水,在空中飙散,被晨光照耀的异常清晰。
世界恢复了原有的色彩,暗淡冷清的光线,得新变得温暖起来。
明明是死亡来临,却温暖起来,或者是因为终于看到了热血。
草原骑兵从马上倒下,身躯重重地摔到原野上。朵儿骑的马蹬是特制的,不会系脚,战马继续向前冲锋,一直冲了十余丈,才感觉到异样,缓缓停下脚步。它回首望向倒在原野上的主人,微微抬首,有些惘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名骑兵躺在城门前的原野上,没有弹动,没有挣扎,也没有痛呼,因为已经没有呼吸。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也没能留下气壮山河的遗言。他知道自己必死,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死的如此悄无声息,显得如此无足轻重。
朵儿骑和座骑全身覆着坚韧的皮甲,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他睁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蓝的天空,生机已然消逝无踪,只有血水渐渐漫流。
有根木箭插在他的眼睛里。
一根很普通的木箭。
没有人知道这箭是从哪里射来的。
四周安静的原野上,有晨光与风,有野与草,就是没有人。
……
……
(我还是觉得我写的挺好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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