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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轲浩然和宁缺这两代入世之人,书院后山向来不入世,雪桥那头的羽林军将士,并不知道盘膝坐在雪中的高冠男子是谁。听着此人居然敢对许世将军如此不敬,如此嚣张,羽林军顿时愤怒到了极点,须发贲张,直似要刺破身上的盔甲,拔刀提枪便欲冲上雪桥,将那厮当场斩杀。
许世面无表情举起右臂,身后的骚动与杀意顿时平息。他看着盘膝坐在雪中的那人,神情渐凛,说道:“书院莫非真要出尔反尔?”
二师兄看着桥下的他,说道:“书院不反对夏侯归老,也不反对小师弟挑战他,因为没有办法去反对。”
许世蹙眉道:“你知道我是去反对这件事。”
二师兄说道:“我反对你的反对。
许世看着雪桥上这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声音微哑问道:“这是院长的意思?”
二师兄说道:“不,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许世德微眯眼,说道:“所以你拦在雪桥之上。”
二师兄盘膝坐在雪中,身姿挺拔,衣袍在风中无一丝颤求,若雪峰中的崖松,似极丫当年书院那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看着雪桥下方的许世以及羽林军的铁骑,面无表情说道:“我尊敬小师弟,所以我不会插手,但我要他得到公平。”
皇宫御书房内不德响起悄怒的骂声,激烈的争论声白痴与各式各样的污言秽语,就像漫天飘舞的雪花般,向着四处播散。
国师李青山离开书院,以最快的速度进了长安城,来到那家刚刚修董一新的小道观。因为雪势太大的缘故,街坊们的庆祝活动已经草草结束,叶苏听到皇城处的事情后笑了笑,便消失在风雪中。
皇城外的街巷里驶来了很多辆马车收到消息的各方势力,都派出人马来打探消息包括各国使节以及西陵神殿在世间的代表。
护城河远处的雪亭里,一身青色道袍的叶红鱼看着宫门方向,看着那面在风雪中呼啸飘舞的血旗和那把刺眼的大黑伞,沉默不语。
陈皮皮带着唐小棠雪街那头走来,因为唐小棠的身份他没有让她跟着自己走到皇宫之前,转身敲开了南街巷一家紧闭的店门。
他在那家店里借了把椅子,然后挪动着圆滚滚的身体,从雪街挪到了皇城下,看着宁缺说道:“准备打架之前,要节约体力。”
宁缺说道:“谢谢师兄。”
早有亲兵替夏侯端来桌椅,甚至还有一盏热茶在血旗之前,风雪之中,他捧着茶碗,随意饮着,神情自然平静。
看到陈皮皮夏侯微微蹙眉,却也没有多加理会。
宁缺在椅子上坐下,桑桑在椅后撑着大黑伞悄皮皮想要替他包扎还在流血的左手掌,却被他摇头拒绝。
宫门前血旗黑伞在风雪中,将军饮热茶,宁缺养神,这幅画面很诡异,甚至有些荒唐,却又很可怕。
皇城前的街巷里隐藏着很多辆马车,还有很多人没有到现场,在各自的府邸里情思各异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二先生出现在雪桥之上,便等若是表示了书院的态度,书院同意宁缺挑战夏侯,那么大唐军方也无法阻止这什事情。”
来自清河郡的三供奉,把目光从公主府露台前方飘落的雪花里收回,看着那两名身份尊贵的皇家姐弟,微笑说道:“恭喜殿下。”
李汪的神情很平静,眼眸深处却隐藏着忧虑的神情。
夏侯是皇后娘娘最强大的助力,他解甲归老对她和李浑圆来说,已是极好的事情,宁缺挑战夏侯则是更好的事情,无论谁胜谁负,即便书院会对此事保持沉默,也会对皇后一方生出慎恶的情绪。
然而她无法开心,因为她和世间所有人一样,都认为宁缺不可能是夏侯的对手,换句话说,今天宁缺一定会死。
她望向一直沉默坐在另一方的何明池,微微蹙眉问道:“国师去了小道观,叶苏先生有什么说法?”
何明池摇了摇头,说道:“即便是西陵神殿,想要在长安城里阻止这件事情,也不可能做到,因为书院已经点头。”
三供奉淡淡说道:“殿下如果还是不放心,老夫或许可以有些手段,让西陵神殿和书院因为这件事情再生嫌隙。”
听着这句话,李汪面色渐寒,微微眯眼警告道:“不要尝试用任何手段去挑弄书院的怒火,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承受不起。”
三供奉平日里在清河郡备受尊敬,有若老祖,面对着大唐公主殿下,可以自居下位,然而听着这番话,心中依然生出些恚意。
“殿下说的是,那我去看看。”他面无表情说道。
他轻拖衣袖,走出露台,迎着风雪离开公主府,向雁鸣湖畔走去。
雪一直再下,而且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洒向长安城。
雪再如何轻,终究也会落在地面上,或者被扫进水沟,或者积至来年,春暖花开时被太阳融化成水,混着灰尘枯叶,流逝无踪。
这便是天地间的至理。
就如同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的,该来的人总是要来的,很多人伴着漫天的风雪来到了长安城,其中便包括一位僧人。
那名僧人戴着一顶破旧的笠帽,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木棉袈裟,露在笠帽阴影外的面容寻常无奇,却天然带着一股坚毅的味道。
僧人经由西城门入城,站在风雪长街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走,转身来到一家热粥铺前,摘下笠帽,开始问路。
摘下笠帽,露出满头青黑锋利的新生发茬儿,就如同僧人的神情一般肯定坚毅,然而当他问路时,脸上的笑容却是那般慈悲温和。
用问路这个词并不准确这名僧人始终紧紧闭着嘴偶尔咧嘴笑时,能看到他的舌头只剩下半截原来是个不能言的哑巴。
对于坐在风雪中的宁缺和夏侯来说,这一个时辰很长,因为风雪再如何寒冷,他们的身体早就已经热了起来。
对于皇宫里的皇帝陛下和雪桥那头的许世来说,这一个时辰很短因为书院的态度让他们无奈,他们来不及做更多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辰快要结束的时候,朝廷终于找到了方法,宫门骤然大开,大唐国师李青山和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在数十名太监的护送下,脚步匆忙来到了场间开始宣读殿下的旨意。
亲王殿下李沛言,沉默走在人谈最后方。
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在大唐内阁中排名最末,但他是桑桑的亲生父亲,身份特殊……国师李青山乃是修行之人,向来不理会朝事,但他与宁缺有旧,从颜瑟大师那边算起,宁缺要称他一声师叔。
陛下让他们二人来宣读旨意……自然是要走以情动人的路数。
果不其然,宁缺看着这二位,不得不站起行礼。
曾静大学士咳了两声,伸手把落在圣旨上的那抹雪花抹掉,说道:“陛下有旨。”
皇城前的所有人都敛气静思。
曾静看了亲王李沛言一眼,轻声一叹,然后声音微涩说道:“大唐毅京王李沛言,因天启元年旧事,自清除王爵。”
满场俱静,皇城前的人们,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望向亲王殿下。
李沛言那顶尊贵的王冠,现在还在宁缺和夏侯之间的雪地上,已经渐要被积雪掩埋,他的头发现在有些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脸上的神情却异常漠然。
曾静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双手握着圣旨,声音微颤继续念道:“前宣威将军林光远谋逆叛国一案,因证据不足,现予撤销……”
圣旨上那些名字,经由大学士微颤的声音,被一个一个接着报出,回荡在风雪中,撞击在朱墙上。
“宣威将军林光远……”
“林光远尖人……”
“偏将沙刚……”
“校尉程心正……”
“尖书林海……”
“属官胡华……”
听着那一个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里的名字,听着那一道道官复原职、加以追思追封的旨意,皇城之拼死寂一片。
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重审当年旧案,然而堂堂亲王自清除王爵,涉案的所有将士都被平反,运……和翻案有什么区别?
人们终于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戴下曾经想过替宣威将军叛国案翻案,只不过因为朝中局势和西陵神殿的关系,尤其是没有证据的关系,没有做成这件事情。
今日书院默许宁缺挑战夏侯,给朝廷设下了一道难题,然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陛下依然不能翻案,于是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
不是翻案,亦是翻案。
至少,这可以给当年冤死的人,以及今天的宁缺一个交代。
宣旨开始时,夏侯从椅中站起,陛下的旨意里没有牵涉到他,他的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然后缓缓重新坐下。
那些名字还在风雪中飘着。
夏侯知道那些名字,见过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人。
十几年前,他曾经亲眼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见过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颅,有闭上眼睛的,有睁着眼睛的,眼睛里有绝望的,眼睛里有愤怒的。
那些名字隔了十几年再一次响起,在皇城之前,进入悄的耳朵,他越来越沉默,脸色越来越铁青,握着椅扶手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不觉得愧疚,更没有自责,也并不黯然。
他只是愤怒。
扶手化作粉末,从他的手指缝里簌簌落下,带着怒意,落在雪上。
没有人注意夏侯大将军此时的情缚。
因为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他。
从律法规矩上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夏侯大将军。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平静接受,然后老老实实离开长安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宁缺。
他们清楚陛下这道旨意的对象是怅
想要阻止这场生死决斗,只能寄希望于宁缺撤销挑战的邀请。
戴下替林光远翻案,厚赐重赏,恩荫三代,为的就是这一点。
皇城前的人们看着黑伞下的宁缺,心想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从听到林光远三字开始,宁缺便低下了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厚雪,侧着脸,专注地听着旨意上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他听过那些名字,所以他今天听的很认真,但脸上的神情却很复杂,有些欣慰,有些失落,有些自嘲。
圣旨上的名字终于念完了。
曾静大学士和国师李青山走到他身前,把圣旨郑重递了过去。
宁缺接过圣旨,沉默不语。
李青山神情凝重,说道:“陛下说,只要你承认前面那些命案,他会特赦你,因为毕竟情有可原,如果你觉得亲王殿下除爵还不能补偿,戴下和皇后娘娘会代表夏侯将军向你致歉,做出补偿。”
国师说话的声音很轻,被风雪掩盖,除了他自己和宁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但人们能猜到他和宁缺在说什么。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心情渐渐放松的时候,宁缺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宁缺把圣旨搁到身后的椅子上,看着李青山和曾静,以及皇城前的人们笑了起来,然后举起手掌。
他开始鼓掌。
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很轻柔,然后越来越用力,劲道大的仿佛是在用力拍打着一墙墙,掌心的伤口再次迸裂,四处溅血。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
掌声越来越响亮,血水从他的手掌间不停溅开,然后淌落,滴到他的身上,淌至他的腿上,最后落在雪地里。
看着这幕画面,皇城前的人们再次感觉到一股冷漠而恐怖的意味,他们的身体再次随着风雪而渐渐寒冷起来。
“陛下很仁厚,唐律确实有些作用。能够听到圣旨上的那些名字再次在长安城里响起,这是很好的事情,我很安慰。”
宁缺感慨说道:“可惜终究还是有些名字被遗忘,我很遗憾。”
曾静紧张问道:“还遗漏了谁?我马上入宫去请示陛下。”
宁缺微笑说道:“还漏了将军府里很多名字,比如马夫,比如厨娘,比如园丁,比如丫环,还有……我的父母。”
曾静不解说道:“最先追封的便是将军以及将军夫人……”
宁缺低头看着脚下的雪以及雪上的血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将军和将军夫人并不是我的父母。”
此言一出,风雪骤散。
(终于写到这段了,我很欣慰,今天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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