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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理家出来,沈瑾神色怏怏。沈瑞看了他一眼:“这么不想去贺家?”
沈瑾摇摇头:“亲戚里外,哪里能总不见面?不是这个……我是在想玲二哥,也不知他以后会不会后悔……”
论起来两人同为庶长子,早在嫡兄弟落地前,沈瑾、沈玲两人都是嫡子待遇,只是在有了嫡兄弟后,两人境遇不同。沈瑾这里,孙氏敦厚,又有张老安人偏疼,半点委屈没受;沈玲却是被嫡母忌惮,待遇一落千丈,连读书都不让好好读,就怕出息了压制年幼的兄弟。要不是攀上二房这条大腿,沈玲以后就是个管事,在小兄弟成年前做牛做马,小兄弟能管家后说不得就要被踢出来。
几年经营,沈玲才有了今日,娶了官宦家的小姐,出入高门,不可谓没有心智,可聪明反被聪明误,二房需要的是帮二老爷打理庶务的老实子侄,而不是狐假虎威、威风凛凛的衙内。
沈瑾虽替沈玲可惜,也不过是唏嘘这一句。远近亲疏,他自己有数。
天色擦黑儿,眼看就是宵禁,两人没有再耽搁,各自家去了。
回到仁寿坊,沈瑞就去了正房。
沈瑞并不觉得沈理是无的放矢,沈玲这几年的变化不仅沈理看出来,他也看出来,只是之前想的没有沈理这样深刻。可是官场之上,有些疏忽能犯,有些错却是丁点儿也不能。沈理提点这一句,虽是未雨绸缪,却是不得不防。
沈洲在南京,千里迢迢,到底如何约束监管身边人,并不是沈瑞这个侄子一句话就能做主的。
听完沈瑞的转诉,徐氏叹气道:“是我疏忽了,没有想周全。就算有大老爷早年请的师爷在二老爷身边,也只是师爷,不能代二老爷官场交际,要不然也不会专程绕道松江择了族人同往……”
沈瑞劝道:“六哥说的,不过是以防万一。玲二哥到底年轻,如今日子过得好得意些也是寻常,让二叔敲打敲打也就是了。”
实在不行,寻个由子打发了就是,毕竟只是提挈族侄,并没有过继。想想沈洲,知天命的年纪,二甲出身,出仕将三十年,却是还让这么多人不放心,也算是奇葩。
徐氏摇摇头道:“不是敲打两句就好了。南京与京城太远,一个防备不到,有了祸事就糟了……你还没有入仕,你三叔也刚入官场没有根基,二老爷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已经有梁氏一桩错在前头,再有什么岔子说不得真保不住……”
要是没有沈洲,沈家上下全凭外人庇护,那就是考验人的良心,举手之劳大多不会拒绝,可真要为了沈家去与别人对上,也是为难旁人。当年太爷病故时,二房已经经历过人情冷暖,多少年才缓过来。
沈洲这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在沈瑞没有立起来前,可不能倒下。
沈瑞寻思了一下道:“那就打发李盛过去一趟,仔细打听打听,也别冤枉了他。不管如何,在二叔跟前服侍了几年,也有不少功劳。”
徐氏点头道:“也好,顺便看看南边的庄子。如今不同往日,也要去看看,省得出事了两下难看……”
弘治十三年冬徐氏南下时曾在松江与苏州府置了几处产业,松江府的庄子托了五房,苏州府的托了娘家。既是徐氏托的人,自没有什么不信的,只是也要防下边管事庄头生事。过去敲个警钟,总比真要闹出事来,伤了亲戚情分的好。
次日,就是端午,事情没有那么赶,也没有大节下出门的道理,沈瑞叫了李盛过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准备行李,节后启程去南边巡庄子。
李盛四十来岁,在京里就是打理庄子的总管事,查看农事正好擅长,并不觉得出门辛苦,忙不迭地应了。
吩咐完这个,沈瑞方低声道:“路过南京时,你拿个采买单子逗留几日好好瞧瞧,看看二老爷身边的人精心不精心,有没有惫懒的,或是打着二老爷招牌在外生事的……个顶个儿的,上下一个不许落下,都要查查……”
李盛闻言一惊,犹豫了一下道:“这样大事,小人怕有疏漏,要不然二爷在指个人与小人同往……长寿小哥素来机灵……”
至于沈瑞身边另外一个得用小厮长福是李盛的侄子,自然不好提。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就算查出你姐夫不谨,你会护着他?”
跟在沈洲身边的世仆有几家,是早年分家时就分在他名下的,只是前些年都在这边府里住着,仆人嫁娶都在府下,也就分的没有那么清楚。李盛的姐姐,老管家的长女,就是嫁了沈洲身边大管事。
李盛吓得跪了:“小人不敢。若是他不争气,自有二爷与二老爷罚他……”
“你信你自己个儿,我自也信你……别弄出太大动静,要是查出的是小事就回京再说,涉及官场人情、银钱贿赂这些,真要有人犯了,你就直接先禀告二老爷……”沈瑞道。
倒不是无人可用,只是作为二房当家人,这些人以后都是要用的。有老管家的情分在,沈瑞也乐意提挈李盛,省的下人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心不安。
这个家是沈瑞的,更是徐氏的,沈瑞并不希望有什么变动,打破家中平静。因此,在沈沧故去后,家中人事如常,沈瑞即便有了管家权,也没有出手更换。
自家这位二爷并不是多事之人,主动伸手去查叔叔身边的人,定不会是无的放矢。这样差事,却不是巡庄那样打着旗号谁都能去看的差事,而是非心腹不得用了。
虽说李盛知晓自己分量,绝算不上沈瑞心腹,却也明白自己眼下被器重,带了几分激动道:“二爷放心,小人定用心探查,绝不让二老爷被人糊弄了去……”
从书房出来,沈瑞就见三老爷牵着璐哥儿过来。
今日休沐,三老爷神情懒洋洋的,面上带了几分惬意。璐哥儿手腕上缠着五色丝线,手中抓着一个小木刀,小脸红扑扑的。
“二哥,二哥!”璐哥儿看到沈瑞,就跑了过来。
沈瑞一把将璐哥儿捞起来,扛在肩膀上,引得璐哥儿“咯咯”直笑。
三老爷笑眯眯看着,眼中不乏羡慕。倒不是他恪守“抱孙不抱子”的规矩,而是璐哥儿现下四十来斤的分量,对沈瑞来说不算什么,对三老爷来说就比较吃力了。
叔侄几个到了正院,三太太正与徐氏说话。
虽说是在孝中,可去了的人去了,剩下的人总要活着。到底是过节,徐氏也不是那种悲悲切切地性子,亦是笑眯眯地听着三太太说话。
“伯娘……”璐哥儿一落地,就规规矩矩地给徐氏执礼。
徐氏招呼璐哥儿上前,摸摸他手腕上的五色缕,又看看他身上五毒衫子,见上面毒虫活灵活现,眉头微蹙,不由去打量璐哥儿神色。
璐哥儿挺起小胸脯,带了几分得意道:“伯娘,璐儿不怕……”
三太太掩嘴笑道:“三老爷说了,怕虫子的当不了将军,还抓了虫子来让璐哥儿打死了……”
去年六月时,璐哥儿跑在花园里玩,一是看顾不到,就被蜘蛛爬到身上,虽没有咬着,却是吓的够呛,还生了一场病。自那以后,见到虫子就躲得远远的,去花园也不敢随便掐花摘草,徐氏记得此事,方有这么一问。
“璐哥儿真厉害,不过是小虫子,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徐氏点头赞道,望向三老爷也颇觉欣慰。
三老爷夫妇千求万盼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几年眼珠子似的盯着,尽显慈父慈母之心。早年还罢,璐哥儿只是懵懂幼儿,如今璐哥儿渐大,溺子如杀子,总要好好教导起来,让孩子有了立身之本,才是真正爱子。
只是别人家中,五岁到了该启蒙的时候,因还在服中,璐哥儿也耽误了半年。三太太出身书香人家,还有三老爷这个才子,夫妻两个亲自开蒙,可这样也不算回事。
“良师南寻,现下已经到了五月,也该打听起来。”徐氏对三老爷道。
三老爷犹豫了一下道:“大嫂,等到璐哥儿出服,我向去他去南城书院……”
徐氏神色微凝:“亲家那边书院这几年确实名声鹊起,不亚于春山书院,可璐哥儿还小,书院又在城外,这每日里进城出城,大人都辛苦,何况孩子……”
璐哥儿经过几年调养,看着比同龄孩子差不多,可也只是看着,谁也不敢冒险。
“读书哪有不辛苦的?那边正好有蒙班,几位舅爷也有孩子在,也能看顾他,还能交几个小伙伴。反正是打算年后过去,到时璐哥儿也大了一岁……”三老爷道。
徐氏这才点头道:“读书不是一日之功,反正你们夫妻两个商量着,想试就试一试,要是璐哥儿受不住你们可不许勉强他……”
三老爷、三太太起身应了。
徐氏方对沈瑞道:“如今天也暖和了,叫管家将西北两进院子收拾出来,等到搬到那边,还要收拾这边院子,两年功夫也是一转眼的事……”
沈瑞没有应答,只皱眉道:“母亲别再说了,您就继续在主院住着,您才是家里的主心骨。”
徐氏摇头道:“这院子我住了小三十年,处处都是老爷的影儿,没事心里就酸一酸。瑞哥儿就当孝顺我,给我收拾个新院子,让我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抬出沈沧来,沈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那西北院也小了些,要不我写信给二叔,将西北院改了三进……”
“改什么西北院?大嫂,我已经叫人在东院收拾屋子,您要是移院,就直接去东院住,那边宅子空着,大嫂也只当是心疼我……”三老爷连忙道。
徐氏失笑:“尽是傻话!你也别着急,明年给璐哥儿添个弟弟妹妹,人就多了……”
三老爷已经红了眼圈:“我是大嫂养大的,孝顺大嫂怎么是傻话?还是大嫂因分家了,就只疼瑞哥儿一个,当我们是外人?”
三太太也诚恳道:“大嫂,三老爷与我是真心实意求大嫂过去……挨着着花园的院子,早就叫人开始收拾了。外人并不知晓咱们家分家,就算到东院住着,也不会惹什么闲话……”
要是外头知晓沈家分家,不管沈瑞是嗣子还是亲生子,都没有母亲去叔叔家养老的道理;外人不知晓两房分家,徐氏养老的地方安排在东路还是西路就无所谓。
徐氏眼角发热,并不看三老爷,只拉了三太太的手:“我进门时的,三弟还在襁褓中,我与老爷真是拿他当儿子养,替他操心了三十年,幸好你来了家里,接了手去,才是松快了我……如今我实是惫懒了,不耐烦替这倔小子再操心,以后三十年也好、四十年也好,就要你来管他了……这份孝心我心领,只是分家就是分家,何必让瑞哥儿以后为难?就是我住到西院,你们每日就不来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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