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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瑾初十旬假时才回来过,过后这几日的新闻,便只有前日三房老太爷去族学讨“公道”之事。听说不仅三房老太爷去了,八房老太爷也跟着出现,沈瑾道:“这两位还真是老祖宗,不过幸好有八房老太爷顶着,要不然凭着三房老太爷的脾气,宗房大伯那里可有的头疼……”
“沈琰虽不是廪生,不过岁考考了一等,若是明年科考正常,下场应没问题。”沈瑾想了想,道:“倒是沈珠那里,岁考只勉强考了三等,明年乡试能不能下场还不好说。”
生员每年都要参加岁科考试,岁考科考的成绩综合后分六等,一二等方可应乡试并有赏,三等如常,四等挞责,五等递降一等,六等开除。
这是取得乡试资格的考试,也是生员从附生往增生、廪生升级的机会。有升就有降,这官廪生的身份要是岁科考考的不好,也有保不住的时候。
南直隶的乡试解额,同北直隶一样,早年是每科百人,自景泰四年南北直隶各增加三十五人,为百三十五人,比其他行省要多几成或是一倍。可是因人口基数不同,南直隶的乡试反而是竞争最激烈,最难考中的。
按照《京华日钞》上所载,弘治四年全国人口数为五千三百万,南直隶的就有八百万,占了六分之一强,是其他省份的倍数。
又因南方文风鼎盛,南直隶的读书人口又是诸直省之冠,使得南直隶院试、乡试的竞争为诸直省之首。
按照三十取一的常例,南直隶一地每科乡试下场的考生名额也是固定的,为四千零五十。
这名额随着乡试解额走,因一百三十五名乡试解额中,取生员一百、监生三十、杂行五人,所以南直隶一地,每科有资格应乡试考的生员数定额为三千人。
南直隶总人口八百万人,生员有数万人,每科只有三千人有资格乡试,这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由此,便引发冒籍之弊。在原籍熬了几年连乡试资格都轮不到,去读书人口少的偏远省份冒籍应考,一个举人轻松到手。
“大哥怕不怕科考?”沈瑞问道。
沈瑾笑道:“今任提学御史王大人是极好的人。”
沈瑾的年纪在这里,院试成绩又好,得提学官青睐也是情理之中。
说完闲话,沈瑾又问起沈瑞的功课,见沈瑞功课扎实,四书无论提及那一句,都能接下来,且讲解清晰,点头道:“县试无忧。”
沈瑞没有问沈瑾可知沈举人续娶之事,沈瑾也没有提这个话茬。
冬日天黑的越来越早,眼见外头天色昏暗,将到飧时时候,兄弟两个便一起出了侧院,去了张老安人院子里。
见两个孙子进来,张老安人满脸慈爱,对待沈瑞似乎也热络几分。
不过沈瑞总觉得张老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似厌恶又似警觉提防。
“瑞哥气色真是不错,瑾哥一比倒差了不少。能不能与教授打声招呼,家里来住?”张老安人看着沈瑾心疼道。
沈瑾笑道:“同窗们都如此,孙儿哪好例外。”
张老安人道:“若是不便宜家来住,就多请几日假常回家来,祖母给你好生补补。”
沈瑾岔开话道:“老爷呢?”
张老安人听了,吩咐郝妈妈道:“大哥二哥都来了,去请老爷过来吃席。”
没一会儿,沈举人过来,当着两个儿子的面,自是一副严父状;对待张老安人,略显冷淡。
张老安人面上有些难看,正好有婢子上前问何时上席,便道:“儿的生日就是娘的受难日,今儿既是大哥寿辰,怎能落下二娘?去叫二娘过来吃席。”
沈瑞、沈瑾两个都不自觉地望向沈举人,沈举人听到“二娘”两字就皱眉,不过到底没有拦着。
屋子里气氛压抑,祖孙四人入座,即便一道道美味佳肴摆上来,也有些兴致阑珊。
没一会儿,郑氏扶着婢子过来。
《皇明祖训》上太祖皇帝对于仕宦庶民的衣冠穿戴都有制度,官民百姓亦遵从。不过自成化年间,皇帝宠幸万贵妃,宫中奢靡之风起,上行下效,仕宦百姓的衣冠也放开,不再不论贫富只尊国制,金珠饰品,也不再是诰命专用。
松江因百姓富庶,民间攀比之风也重,稍家境富裕些的人家女眷都金银上头,打扮华丽。
郑氏装扮却是素淡,身上穿着天青色裱子,下着沉香色缎裙,头上只插了两只梅花簪。
郑氏十九岁入沈家为良妾,二十岁生沈瑾,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如此素雅端庄的装扮,使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略长。
沈瑾站起身来,沈瑞也随着起身。
郑氏冲众人屈膝道福,沈瑾、沈瑞兄弟都避开不受。
想到即将进门的小贺氏,沈瑞不禁多看了郑氏两眼。
世人都说贤妻美妾,郑氏虽相貌秀丽,到底年纪在这里摆着,当年与孙氏对比是青春年少,如今与正值妙龄的小贺氏相比则实称不得“美妾”。
张老安人打量郑氏两眼,埋怨道:“今儿大哥生辰,你这当娘得也不穿戴的鲜亮些。”
一句话,听得旁边的沈举人父子三人都皱眉。
从礼法上来说,郑氏对沈瑾、沈瑞兄弟来说,都是一样的,是父妾,谓之“庶母”,正服无服,义服斩衰杖期。
而身妾室的郑氏,对沈瑾、沈瑞兄弟也是正服无服,义服斩衰期年。
妾通买卖,本就不算是正经家人。就算是为家主、主母守孝,也都是义服,正服是没资格为家主、主母守孝。
在这个家里,妾室唯一与之彼此有正服的,就是亲生子女。
当沈瑾记到孙氏名下时,与生母郑氏在礼法上就已经没关系。就算郑氏去世,沈瑾也不用守孝三年,而只需同沈瑞的例,守一年既可。
张老安人如今拿沈瑾生母身份来抬举郑氏,就是不合时宜,视礼法为无物。
郑氏亦是晓得此处,不好说什么,只道:“妾身上了年岁,哪里好再跟小娘子似的打扮的花哨。”
像郑氏这个年纪,成亲早的,已经抱上孙子。
张老安人道:“今儿给瑾哥做生日,没有外人在,你也入座。”
张老安人坐在主位,左手是张举人、沈瑞,右手是沈瑾。
郑氏道了两声“不敢”,待沈举人点头,方在沈瑾下首坐了。
一顿饭用的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欢快气氛。
沈瑞不耐心去看几个人的眉眼官司,在吃食上就格外留心。
眼下这一桌子碗碟,看来是大厨房用心制着,看着比平素例菜卖相就精致许多。只是沈瑞昨日才在八方楼吃了上等八珍席,对比之下,眼下这些菜肴就只能算是勉强。
只有这酒杯里的“秋露白”,是酒窖里藏的上品美酒,应该贮藏有些年份,口感丝毫不逊色与昨日吃过的“桂花白”,可称得上是佳酿,又比“桂花白”口感更绵软香醇,正对了沈瑞胃口。
沈瑞一口菜,一口小酒,怡然自得,看的张老安人脸色越发不好。
等到大家撂下筷子,张老安人独留下沈瑾,便叫其他人散了。
沈瑞后世是个爱品酒的,这辈子昨日才开荤,勾起酒瘾,全然忘了白日里头疼之事,喝的比昨天中午还多些,足有小半斤。
虽说是月中,可因阴天的缘故,乌云遮月,外头黑漆漆的。
沈瑞出来一见风,眼睛就有些花,倚着墙根歇了歇,才扶着墙往前走。
顺着墙根走了一会,胃里一阵一阵翻滚,腿脚也软的不行,沈瑞忙闭着眼睛坐下。他知道,自己得歇歇,否则不等回到偏院就是摔跟头。
迷迷糊糊中,沈瑞就听有人在说话:“老爷可是要娶填房了?”
“听说管家让人收拾主院,老爷要续娶?”一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再次问道,沈瑞听了觉得有些耳熟。
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悠悠地叹了口气:“莲娘醉了”
沈瑞慢慢地睁开眼睛,微微皱眉,这不是沈举人的声音吗?方才那女声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一个桌子吃过饭的郑氏。
就听沈举人略带伤感地说:“是我对不住你。可嫡庶有别,家里总要有人主持中馈,这也是为了大哥好”
“瑾哥儿已经记在娘子名下,成了正经八百的嫡子,老爷娶继室与瑾哥儿何于?”郑氏幽幽道:“妾身不是贪心之人,感念老爷与娘子恩义,从不曾窃想过正室之位。是老爷……见娘子身体不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妾身耳边许诺扶正之事……可真等到娘子病故,为了护着老安人体面,老爷又亲自往妾身身上倒了一盆污水。妾身委屈,老爷说忍忍就好……”
“莲娘心里存了怨恨?这是在斥责我不是?”沈举人的声音转冷。
“老爷既有续娶之心,为何三年前还要哄我?让妾身又牵挂了三年……”郑氏哽咽道。
沈举人叹气,道:“莲娘,我这般苦心,真是为了大哥……明年乡试不过结果如何,大哥亲事都该定下。他虽记在孙氏名下,到底不是真正嫡出,说亲本就不易……总要有个正经主母出面操持……”
郑氏苦笑道:“到底是逼出老爷心里话,陪着老爷二十年,妾身倒成了见不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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