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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见面崔长陵见到于琅,已经是三天后了。
事情一如崔长陵当日所想一般无二,自那日出事之后,于琅便只当做无事发生,每日照常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人仿佛真的沉浸在柳琬之的一尸两命中,悲痛到难以自持,大病了一场。
只不过他这个病说来有趣的很,用城中大夫的话说,那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来势汹汹的一场病,桥这就就像是要随了那位小夫人去了似的模样,却也不过短短一二日工夫,便也就大好了。
崔长陵是见过给于琅看病的大夫的,上了年纪的人,说起话来有些神神叨叨,只是崔长陵还是听得懂,也听得出,老大夫捧着花白胡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满心都是对于琅的不满和鄙夷罢了。
换句话说,于琅的病,是装出来的,在老大夫的眼里,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
崔长陵已经无意去理会于琅装病是因为什么,但是他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于琅的将军府其实紧挨着驿馆没多远,从驿馆出去走至街道西尽头,再向左拐个弯儿,穿过一条街,从三岔路中间那条向北走,约莫一箭之地,便能瞧见那座伏波将军府。
先前崔长陵打发了人去打听过的,柳琬之刚过身的头两天,于琅就住在柳琬之生前的那个宅子里,将军夫人几次三番派了人催他回去,他就是不肯,后来弄得将军夫人没了法子,放低了身段,同意在将军府给柳琬之办丧事,他还是不回去,一直到这一场病后,他倒像是忌讳起来,仿佛柳琬之生前的宅子不干净,才叫他如此大病一场,这才收拾了东西,搬回了将军府中去。
实际上也不过……说白了,顺水推舟的事儿而已。
不过倒是为着柳琬之的死,于琅做足了戏,如今倒是把将军府的大门紧闭,轻易不肯见人了。
浓墨带着崔长陵的手书登门那会儿,将军府门上当值的小厮横眉冷目的,端的是一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架势,直到浓墨拿了那手书递过去,只说是京中贵人,要于琅亲见,那小厮才有所收敛,生怕真的得罪了贵人吃不了兜着走,一面把浓墨迎进了门房去等,一面着急忙慌的打发人往宅子里递话去了。
于琅出来的也还算快,只是瞧见浓墨时,再三的打量过,才踱步上前去。
这些年他一直驻守在襄阳,而今四方又无战事,他几乎没有回京述职的机会,早几年的时候,倒是跟着萧佛之回过建康城,但是依他的官阶品职,尚不配上到太极殿去面圣,而河南于氏大约也还没有这个脸面,能叫陛下在朝阳殿单独召见他,至于说京中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他走动的不多,也是为着萧佛之的缘故,是以他并不大认得崔长陵,更别说崔长陵身边的小厮。
于琅双手背在身后,其实生的还勉强算威武,常年练武,精于骑射的人,体格又很是健壮,个头仿佛也比寻常人要高上一些。
浓墨先前并未将崔长陵手书交给门上的小厮,这会儿是见于琅走近了,他才从门房绕出来,抱拳拱手做了礼,紧跟着把手书递了过去:“请将军过目。”
于琅眯着眼,好半晌才接过去,匆匆看过后,却脸色大变:“令……”
浓墨竖起指头比在唇上,是个噤声的手势:“将军看过了,还请随我来,我们郎君并不想惊动了人,有几句话,想私下里问一问将军。”
不惊动人?
于琅心下一惊。
这显然是不想惊动了萧佛之,还有广阳王府,为的,还能是什么?
但是崔长陵真有这样大的本事吗?站在襄阳城中,还有人和事,是能瞒过萧佛之的?
他将信将疑,一双腿却已然不由自主的挪动开,跟着浓墨下了台阶,往不远处看,一顶青灰色的软轿引入眼帘,于琅脚下一顿:“不惊动人?”
他语气中满是质疑,浓墨再退小半步,比了个请的手势出来:“将军只管上轿,我们郎君自然周全得了。”
这样自信……于琅已经有很多年,没再襄阳城见过这样的人了。
外人不知道,他却清楚的很,襄阳城早就成了广阳王和萧佛之的掌控之地,没有人能在襄阳翻出水花儿来,只要萧佛之不允许。
他深吸口气,提步钻进了轿子里去。
他并不是相信崔长陵,而是本就无妨。
到如今,萧佛之只能选择相信他,相信他即便见了崔长陵,也不会向崔长陵吐露只字片语,毕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想跳下去,就只能淹死,同样的道理,萧佛之现在想把他推下去,他就是掉下了水,也会拼死掀翻这条船,船上的人,一个也别想跑,要死大家伙儿一起死,才更痛快。
……
于琅进驿馆的时候,大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崔长陵的钦差卫队全都退到了外面院中,余下的,也不知被崔长陵打发到了什么地方去。
浓墨领着他径直上了楼,引向了崔长陵住的那间屋子。
于琅几乎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但又不敢太放肆,他此时竟莫名感到一阵压迫感,却说不上来是从何而起,也许是这驿馆之中的静谧,叫他甚至听得清浓墨的呼吸声,却偏偏听不见崔长陵的屋里有任何动静,如此才更令人心惊不已。
“叩,叩,叩——”
浓墨在门上轻叩了三声,两个人等了须臾,崔长陵的声音才从里头传出来:“进来。”
进门的时候,于琅第一眼瞧见的,是个生的极俊秀的小郎君,不过十四五的模样,眉眼弯弯,皮肤白皙的,绝不是当朝尚书令的模样。
他一愣,顺势再往别处看,才瞧见了端坐在那小郎君右手边,正替那位小郎君添茶水的崔长陵。
于琅没怎么见过崔长陵,却一眼认得出崔长陵——气定神闲,华贵不凡。
他讶异于崔长陵竟也会为他人端茶倒水,面上却又不露声色,唯恐露怯,一面又三两步上前,同崔长陵见了官礼,别的话又不肯多说一个字,掖着手立在下手处,再一言不发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荒谬吗?
崔长陵把王羡的杯里添满了水才收了手,小水壶放回原处去,见王羡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碰茶杯,他咂舌两声,端起那水杯,径直递到了王羡面前去。
王羡见躲不掉,撇着嘴接过来,顺势一口饮尽,才撒气似的把茶杯重重的放回四方的翘头黑漆小案上。
崔长陵几不可见的摇头:“吃了那么多辛辣的东西,就一点儿不觉得口干舌燥?每每要喝杯水,像是要割掉身上的一块肉,就那么难。”
王羡知道他有心晾着于琅,且方才于琅进门的时候那种扫视过去的打量,她其实也都看在眼底的,对于这位伏波将军,便头一个喜欢不起来。
她这人古怪毛病不少,这算是其中一个。
原本为着通敌的事,再加上于琅这么多年,摆明了是跟萧佛之同流合污,蛇鼠一窝,现在还多了柳琬之的一条命,她对于琅压根也没什么好印象了,不过王羡不爱这样子把人定死了,万一于琅有苦衷呢?万一于琅骨子里其实是个好的呢?万一他有很多事是逼不得已,而到如今他其实是肯第一个站出来指认萧佛之,替他们省去诸多麻烦的呢?
这世上万一之事原太多,都是说不准的。
可似于琅这样,进了门不老实,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看,端的全是审视和打量的姿态,落在王羡眼中,便什么都不多想了,只余下了厌恶,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讨喜,叫人多看一眼便心生厌烦。
于是她也就顺着崔长陵的话,越发又把那茶杯往崔长陵的面前推上一推:“夫子每每煮茶总是太浓,入口苦涩的很,人家都是品茶,到我这儿简直是遭罪,夫子还要怪我不爱喝水吃茶,这哪里怪得了我?”
于琅几不可见的蹙拢了眉心,怕崔长陵瞧见了,又低了低头,再抬头时,眉心已然舒展,终于有些耐不住,赶在了崔长陵再开口与王羡闲扯之前,叫了声令君。
崔长陵像是才发现屋里站了这么个人,咦了声,随手指了个什么方向,那位置上好像是有个圆墩儿还是胡凳一类的:“于将军坐着说话吧。”
这算是下马威吗?于琅觉得姑且不算,但一定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就是了。
他自问出身才干固然都不如崔长陵,但人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毕竟是襄阳,他在襄阳供职多年,崔长陵初来乍到的,即便是奉旨钦差,面子总还是要给他留上三分吧?
何况这样无视他,岂不将他河南于氏也不看在眼里了?
于琅一向是个脾气不大好的人,只是好在这些年跟在萧佛之手下,萧佛之狠辣且脾气比他更不好,很多时候他习惯了隐忍和克制,这一时间才能耐得住。
他往那圆墩儿挪过去,一撩长衫下摆处,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令君到襄阳也有日子,说来还是头一次正经见过,其实要末将说,也该在刺史府中好好设一回宴,咱们这些人,也正经的同令君见上一见才是礼数周全。”
“我奉旨钦差,为查案而来,只怕们并不想见我才对。”崔长陵噙着笑,有意无意的说着,“前些日子,府君大人在刺史府中夜宴过我一遭,于将军不知道吗?”
于琅一愣:“末将如何知道?”
“我还以为,刺史府中的事,事无巨细,于将军都知道的,毕竟府君大人视于将军为心腹,多年来委以重用,有多少不能为外人知的事,也都是托了于将军的手去做,怎么府中设宴这样的小事,反倒瞒着于将军了呢?”
崔长陵一面说着,一面撇嘴:“不知是府君大人同于将军生了嫌隙,还是于将军扯了谎呢?”
“砰——”
圆墩儿翻倒在地,打了几个滚,滚到了西窗下的禅椅旁,碰到了禅椅,才又回滚两下,停住了——
于琅慌了。
此刻他是真的慌了。
崔长陵果然是知道些什么,至少多年来他和萧佛之走动亲密,他是萧佛之的心腹,崔长陵是全都知道的。
旁敲侧击也好,警醒敲打也好,崔长陵说这些话,分明是别有用心的。
于琅干巴巴的笑:“也不知令君是从何处听来这样荒谬的话……”
“荒谬?那于将军觉得,一个养在深宅大院中,平素少有人往来宅院的小夫人,突然之间心悸受惊,一尸两命,荒谬不荒谬呢?”崔长陵指尖点在那黑漆小案上,声是闷的,他开口说话,语气低沉,声,也是闷的,“小夫人过身后,于将军忽而大病一场,却又一二日,病好痊愈,今日一见,面色红润,丝毫不大病初愈的模样,这又荒谬与否呢?”
“……令君——”
于琅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可正因为他全明白了,才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应该离开这里,离开崔长陵的掌控和崔长陵的视线,可他明白,这张网铺开了,就是崔长陵专程为他而张开的,他落了进来,就再也别想轻易的挣扎出去。
崔长陵紧紧地牵着线,他越是想要挣出去,崔长陵就越是会收紧这张网,哪怕生生把他勒死,崔长陵也是不怕的。
原来如眉偷走的书信,是交到了崔长陵的手上,而她至死不肯说出书信的下落,为的就是今日……
他始终存了侥幸的心,毕竟如眉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乖巧安分的,偶尔走动,也不过与顾盼往来,自有了孩子后,连和顾盼的走动都少了,她在襄阳城中,几乎不认得什么人。
那时候他在想,那些书信,她偷盗出去,未必是要成什么事儿,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人带着那些书信找上门来,但也只是为了利用他办成什么事儿而已,目下他也许能够安然度过,毕竟他从不觉得,他和如眉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么多年来,他自问对如眉极好,她怎么可能处心积虑的算计他,害他呢?
而事实上,是他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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