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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讨公道“崔长陵!”曹问修一定是怒极了的。
王羡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对崔长陵恭敬有加,哪怕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平辈论交,他分明比崔长陵要长出一个辈分,可那样的敬重,是打心眼儿里生出来,又带到了眼角眉梢去的。
可目下他这样抓着崔长陵衣襟,又直呼其名……
她手上一动,又是倒吸口气。
郑懋从震惊中回过神,上了手忙去把她扶起来:“怎么样?伤着哪里了吗?”
王羡皱着眉头缩了缩手,郑懋一低头,就瞧见了她手掌的血迹。
他也后怕呢,本来就觉得崔长陵待她不一样,刚才曹问修抓了崔长陵衣襟时,崔长陵没有冷言相待,反而是曹问修把人掀翻在地,他才变了脸。
郑懋忙松开她:“我去请个大夫……”
陈荃两步拦上来:“有你请大夫的工夫,许渡都能给她处理完伤口了。”
他不待见王羡是一回事,可人真的在他廷尉府见了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背地里整治也好,吓唬王羡也罢,那都不是真刀真枪能伤人的。
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真的伤了太原王氏的小郎君,照着王羡初入廷尉府那天的架势,那伙子贵人们,还不把他廷尉府给拆了。
王羡却忸怩起来,许渡的那双手……她吞了口口水,又瞧着曹问修还抓着崔长陵不放,便一横眉:“这点小伤没什么要紧的,不用管我,你们倒是先把……”
“子勉,你带她去找许渡,让许渡给她处理伤口。”崔长陵的话,带着不容分辨的果决。
王羡委屈巴巴的看她,满脸写着我不去。
他别开眼,回应她的只有一派冰冷。
她想,他也是生气了的,在生曹问修的气的同时,又担心她手上的这点伤口。
郑懋他们为了什么而紧张她不知道,但崔长陵的紧张,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终究是个小娘子,身上倘或留了疤,难看死了,就像当日永兴遇险,膝盖上磕了一回,不也是忍了好几日,都不敢碰到水吗?
于是她不再固执,抽了抽鼻子,任凭郑懋搀扶着,一路往后头去寻许渡了。
崔长陵看着她的背影,脚下有些一瘸一拐,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伤到腿,只是心里更恨曹问修下手没轻重,脸色自然也就更加的难看。
陈荃这时候回过身,上手想去拦开曹问修,但是想想王羡的遭遇,他又不敢轻易上手,就犹豫着伸了伸手又抽回来:“曹大人,你这么抓着令君,确实不好看,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吧?”
曹问修叫晾了半天,这会儿才有人搭理他这茬,他那点火气非但不消,反倒更拱上来:“坐下说?我有什么好跟你们说的?”
他一面说,一面更紧了手上力道:“早上你到我府上去拿人,我跟你说过,陛下派你查案,不是叫你崔长陵把我曹府一锅端了的!你博陵崔氏是一流门阀,寻常无人敢招惹,可我巨野曹氏,也不是任人揉搓的人家,你就敢这么威逼我府中女眷吗!”
威逼?
这个词儿钻入崔长陵的耳朵里,他登时冷笑:“你大可以再多说些。站在廷尉府的前院之中,堂堂一个中郎将,却以下犯上,对当朝的尚书令动辄喊打喊骂,还出手伤人——曹问修,你要提门户,那我就跟你提一提门户——”
崔长陵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往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曹问修这样子闹,他索性一扬手,挥开曹问修的那只手,拢了衣襟理一回:“谁给你的胆子,叫你出手伤人?太原王氏,倒成了你能随意揉搓的,是吗?我倒要问问你的上官,平素你在府衙之中,也是这样张狂,这样的目中无人不成?”
“你用不着跟我扯这些,你逼死我儿媳,这笔账,曹家记下了,也跟你没完!”
他说着又要冲上来动手,陈荃听的云山雾绕摸不着头脑,可他想动手的举动,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已经在他手上伤了个王家人了,难道还真由着他把崔长陵也给弄伤了吗?
回头别说王家和崔家要找他麻烦,陛下都不会纵了他去啊,这廷尉府,毕竟还是他的地方。
是以他也不顾着自己伤不伤的了,整个人往曹问修面前一横,也是黑了大半张脸:“曹大人,你说的没头没脑,令君与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君才替你查清楚贵府二郎君的命案,你不说道谢,反倒要与他动手,这是谁家的道理?大家同朝为官,你可别做得太过分了。”
崔长陵留心了曹问修的每一个字,他一句“你逼死我儿媳”,叫他心下咯噔一声。
此时陈荃拦住了人,他才有了空当问曹问修:“你说我逼死了谁?”
曹问修怒色未退,奈何陈荃横在中间,他动崔长陵不得,便冷哼啐他:“二郎尸骨未寒,你破案归破案,缘何要逼死他媳妇!崔长陵,这就是你的办案之道?你就是这样当博陵鬼才之名的?”
李氏死了?李氏死了!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
不只是崔长陵,连陈荃,都惊在了原地。
李氏离去时,啼哭不止,可没有人从她身上看出绝望,连崔长陵都不曾看出,她有寻死之心。
可从李氏离开廷尉府,再到曹问修带着这样的泼天怒火找上门来,这么会儿的工夫,李氏就已经去了……
曹问修趁着陈荃愣怔的工夫,绕过了他,一把扣住崔长陵的腕子:“走,跟我进宫见陛下!这件事,绝不能这么算了,我非向陛下讨个公道不可!”
胡话,这是胡话。
陈荃吓的三魂去了七魄,哎唷着就上手拦他:“曹大人你糊涂了,这天下的公道,从来就没人能向陛下讨!你快些撒开手,李夫人的死,与令君绝无关系!”
“绝无关系?”曹问修阴阳怪气的笑,又去推他,“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人从廷尉府回了家,再叫门,就吞了金。人是你们带到廷尉府的,也是从你们廷尉府离开的,你告诉我,跟他没关系,跟谁有关系?你?还是郑懋?还是那个王宪之?”
第二百零三章一步错
他果真是在盛怒之中,成了逮着谁就咬谁的疯狗。
崔长陵此时已冷静下来,细细的回想,李氏之所以会吞金而亡,无外乎觉得无颜面对曹家人,即便这件事,她从头到尾就没有错。
那样一个妙人,就这样自杀了,他心生扼腕。
而曹问修……
他合眼,须臾挣开:“松开。”
肃杀,冰冷。
崔长陵从没有这样的口吻与人说过话,霎时间,连曹问修都惊了一把,有那么一刻松动。
他松动的工夫,崔长陵转动腕子,抽出了手:“你想要公道,想知道,李夫人是怎么死的,是吗?”
曹问修呆呆的站在那里,好似连发怒都忘记了。
陈荃低声叫令君:“到底和软些……”
“和软些?”他冷笑,把广袖袖口翻起一角,露出腕子上的一圈儿红,“中郎将自进得门来,可曾有半分和软?”
“你们……”
“曹祁瑞死在李夫人乳娘章氏与赵介手上,你一定不知道吧?”崔长陵发了狠,“曹祁瑞死前,曹祁斌和胡氏勾结,给他气海穴施针,妄图令他不能人道,叫他这一辈子生不下嫡子来,你一定也不知道吧?”
看着曹问修摇摇欲坠的身体,崔长陵觉得再没这么痛快过。
他跟着夫子二十载,夫子总是教导他,为人处世,别那么恶,为恶的,老天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早晚要报应回来。
他将来是要入朝的人,作恶多端,天子第一个不容,也一定遭到同僚排挤。
是以这么多年,他虽还是那么个寡淡的性子,也实在不算好相与的人,却从不与人为恶,无非是,一直把夫子的多年教导,铭记于心。
可是今日,曹问修发难在先,此时令他再尝锥心之痛,竟莫名感到了一阵畅快。
原来,当个恶人,竟是这样痛快的事。
“你说……你是说……”
陈荃骨子里不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他知道崔长陵也不是,之所以这样恶语相加,不留情面,实在是曹问修欺人太甚在前的。这位尚书令,且不说他自己脾性如何了,单说他把那个王宪之宠的上了天,曹问修当着他的面儿伤了人,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曹问修这样子,连句话都说不齐整了,陈荃长叹一声,到底伸了手去扶稳他:“令君说的,都是真的。李夫人遇难,谁都不想,我们也都没有料到。可她之所以做此选择,大概……大概……”
他大概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说,实在不想再给曹问修当头一棒了。
可崔长陵不愿放过他,冷笑着,几乎一字一顿往外丢:“她再无颜面对曹家,无颜面对世人。章氏杀曹祁瑞,是为她,赵介与之共谋,也许,也是为了她。可是中郎将啊——”
他把话音一拖长,陈荃便知道不好,可根本来不及拦,他后话已然说出口:“李夫人何至于走到了今天,曹家、李家,从李夫人的爷娘,到曹大人你,再到曹祁瑞,你们,每个人都有责任,难道不是吗?”
他反问完了,果见曹问修脸色更白三分:“你这样急匆匆的找上门来,要我还你一个公道,要去陛下面前讨一个公道。这个公道,你为谁讨?这个公道,你又为谁要?为了李夫人吗?恐怕不是——”
“我当然是!”曹问修抓着个反驳的机会,当下厉声呵道,“她嫁入我曹门十四载,悉心侍奉……”
“说这样的话不违心吗?”崔长陵兀自摇头,“你要的公道,是怕来日陇西李氏问责你曹家,怕人家,找你要公道。如果李夫人不是出身陇西李氏,就凭她过门十四年无所出,你也早就令曹祁瑞将其休弃了吧?”
他略是一顿,在陈荃惊恐不定的眼神中,负手而立,字字诛心:“原本同僚一场,我不愿伤你,有些话,也不愿拿到明面上说,以免伤了你曹家的体面。可你今日太放肆,简直没了王法。”他又扬唇,“刚才不是叫嚣着,要我与你一同入宫,要陛下给你一个公道吗?”
曹问修眉心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崔长陵看在眼里,无声的笑,反倒三两步迈上前,一侧身:“走吧?”
“不……”他心虚了。
陈荃听出他的心虚,都不由自主的皱眉头,连扶着他的手,也一并撤了回来。
崔长陵并不是真的要把人逼到绝路上去。
难堪的事情,难听的话,曹问修今日也都经历过了。
他伤了王羡一回,这些难堪,就当是替王羡找补回来的。
他深吸口气:“你不愿进宫,那就回家去吧。”
曹问修有些意外:“你不……”
“我说了,同僚一场,我不愿把事情做绝。”崔长陵斜睨他,二人身量差不多,崔长陵至多比他高出一两指而已,可此时语气神态,端的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赵介得知章氏认罪,已经一头撞死在廷尉府监牢,至于曹祁斌,还要等我具折回了陛下之后,由陛下定夺。曹大人,请吧。”
他一面说,又同陈荃使了个眼色。
陈荃会意,几不可见的摇着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架势分明是要赶人了。
曹问修知道自己办错了事,可乍然见李氏吞金的模样,他怒火中烧,哪里还有理智可言。
李家如果问责怎么样?如果就此彻底恼了他们家,这大好的姻亲关系,又要如何去弥补。
而在那一刻,他只当是李氏在廷尉府受到了羞辱,高门走出来的女郎气性大,不堪折辱,才会这样想不开。
却没料到……
如今倒好了,大郎还关在廷尉府,听崔长陵这话里意思,在陛下面前,他也不会为大郎说半句好话,是死是活,都要看陛下的圣心了。可他为官多年,这点儿道理还是明白的,就算是陛下高恩宽恕,大郎这辈子的仕途,也已经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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