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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后一行人六月从辽东的凤阳出发, 八月底才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金陵城下。
皇后、妃嫔、皇子们的座驾在前, 官员及其家眷的马车在后。
苏锦算不上正经的官太太,但阿彻是三皇子周元昉的伴读,辽王妃特邀苏锦一家三口随行。
车队尾巴的一辆马车中, 苏锦悄悄挑开一角窗帘,好满足女儿的好奇心, 就那么一条窄窄的缝隙,五岁的阿满凑在底下看, 苏锦下巴挨着女儿脑袋, 陪女儿一起看。她出生在扬州,老家距离金陵只有两百多里地, 坐驴车五六日便能抵达,所以到了金陵,对于苏锦而言,就跟回家了差不多。
江南空气湿润, 微风拂面,不冷不热的, 舒服极了。
“娘, 干爹在哪儿?”阿满找了一圈没看到干爹,巴巴地问。
苏锦笑道:“干爹在前面呢, 下午咱们就能看见他了。”
皇后驾到,皇上携百官出城相迎, 萧震现在贵为武英侯, 肯定也来了。
想到这里, 苏锦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辽王成事之前,她日夜心惊胆战,怕辽王败怕萧震死,长达一年的煎熬,当南方终于传来辽王登基萧震封侯的喜讯,苏锦就像突然间卸去了万钧的包袱,高兴地想要飞起来!
她喜欢萧震,只因萧震曾救她为为难,因萧震正直可靠,没想过图萧震什么,但现在萧震一跃成了侯爷,成了朝廷深厚新帝倚重的大将军,苏锦当然跟着高兴啊,只等萧震娶她过门,她苏锦就是尊贵的侯夫人了!
得知萧震也喜欢她时,苏锦就把萧震看成自家男人了,男人有出息,她引以为荣!
抱住女儿,苏锦狠狠地亲了一口。
阿满嘿嘿笑,歪头找哥哥。
阿彻坐在母亲另一侧,十岁的小少年,个子长高了,眉眼越来越俊了,眼中也越发沉静从容。
女儿可爱,儿子懂事,苏锦一手楼一个,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哪怕车队走得比乌龟还慢……
仪仗前方,正德帝终于见到了他想念许久的家人。
皇后领着大皇子、三皇子最先拜见新帝,其他妃嫔按照位次高低排在后面。
男人建功立业,既为自己,也为家眷,宣德帝如愿坐上了龙椅,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好好与家人分享他的成功与喜悦。亲手扶起他端庄的皇后,正德帝笑道:“舟车劳顿,皇后辛苦了。”
帝王眼中是由衷的喜悦,但皇后知道,这位皇帝并不是高兴见到妻子了,而是高兴终于可以向妻子彰显他的权势与荣耀。念头一闪而过,皇后仰头望着她的皇帝丈夫,恰好地流露出一个妻子的钦佩与满足,仿佛他就是她的天。
正德帝笑容愈深,关怀了皇后,他继续与两个皇子叙旧。
大皇子周元谨二十二岁了,模样没有太大变化,依然温雅如玉,正德帝拍拍长子肩膀,夸赞道:“元谨替朕镇守辽东,这一年辽东风调雨顺,边疆太平,有功。”说完,正德帝又想,是时候为老大、老二选位贤妻了。
周元谨谦逊道:“儿臣年幼,遇事全靠母后提点,儿臣只是按照母后安排行事,不敢邀功。”
正德帝看向皇后。
皇后笑道:“皇上别信元谨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母慈子孝,正德帝十分欣慰,当然他也清楚,辽东稳定,皇后、大皇子都有功。
正德帝低头,看向他的小儿子,三皇子。
周元昉听完父皇夸母后,跟着听父皇夸大哥,心里各种滋味儿,小嘴儿紧紧地抿着。母后大哥二哥都有功劳,就他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帮不了父皇,就算父皇夸他,那也是糊弄小孩子的。
九岁的三皇子,稚嫩的脸蛋阴沉地都快下雨了。
正德帝笑意微敛,摸摸幼子脑顶:“元昉长高了,你母后来信,夸你孝顺懂事,朕心甚慰。”
“这是儿子该做的。”周元昉低头,努力掩饰眼中的酸涩。
正德帝看眼后面年轻貌美的妃嫔们,没在一一交谈,命人上车,回宫。
贵人们的銮驾先行,文武百官紧随其后,萧震远远眺望车队后面乌压压的一片马车,虽然急于见到苏锦娘仨,却不得不先与其他官员一起送驾。不过,他派徐文来接了,徐文认出萧府的马车,直接将苏锦娘仨领去了侯府。
武英侯府,从今以后,曾经只是一个小小千户的萧震萧大人,就要改称“侯爷”了!
“娘,干爹家好大啊!”下了马车,站在气派的侯府门外,阿满睁着小嘴儿道。
苏锦也挺兴奋的,过不了多久,这就是她的家了。
侯府院落颇多,徐文领着苏锦娘仨来到离正院挺近的一座雅致小院,对苏锦解释道:“侯爷本想安排太太住在他后面,像在凤阳一样,我怕传出去惹人误会,毕竟这里是京城,朝廷养了一帮御史,没事就喜欢抓住哪个官员的小辫子瞎弹劾,便劝侯爷重新安排了一番。”
所话时,徐文不安地看了苏锦两眼,怕小妇人不满发作。
苏锦却笑道:“应该的,大……侯爷的脾气你也清楚,往后遇到什么事,还要靠你们兄弟多多提醒他。”
这话说得,徐文直觉一缕春风迎面出来,吹得他浑身舒坦,有个明理的主子,他们办事也顺心。
至于苏锦娘仨没带行囊,徐文自发理解为苏锦嫌弃曾经的东西旧,准备直接用新的了。
苏锦先逛了逛自己分到的小院,然后又与一双儿女将整个侯府逛了一遍,刚回到小院喝茶,萧震回来了。
阿满立即开心地往外跑,像一只粉嫩嫩的小蝴蝶,苏锦示意阿彻去追妹妹,她理理鬓角,慢悠悠地往前院走,看似镇定,其实心里也咚咚地打鼓。傻男人摇身一变成侯爷了,对她的心思应该没变吧?可是,一个三十岁的未婚侯爷,来京城三个月了,肯定有人想把女儿嫁给他,萧震有没有被那些闺秀迷了眼睛呢?
“干爹!”
前院,阿满一头扎进蹲在地上接她的干爹怀里,小胳膊紧紧地抱住干爹脖子:“干爹,我好想你啊!”
萧震已经快一年半没看到干女儿了,大人的思念比孩子更强,一手搂着阿满,一手本能地朝不远处的小少年伸了出去。阿彻想他,但……
看着萧震消瘦了的脸庞,阿彻攥攥小手,乖乖走到萧震面前。
其实小少年怔住的那一瞬,萧震就意识到自己高兴过头了,阿彻岂是那种动不动就要抱的小孩?可就在他准备找个理由收回手时,阿彻居然走了过来,萧震又惊又喜,大手猛地将小少年搂到怀里,魁梧雄伟的男人,一手抱一个,轻轻松松站直了身体。
阿满开心地笑,阿彻悄悄地红了小脸。
萧震还想抱着兄妹俩转两圈,忽见走廊拐角转过来一道穿白衫儿红裙的身影,萧震手一软,在看清苏锦面容之前,飞快低头,佯装放兄妹俩下去。
双脚一沾地,阿彻立即退开两步,阿满还没跟干爹亲热够,依然赖在干爹怀里要抱抱。
萧震重新抱着阿满站起来。
阿满扭头朝娘亲笑:“娘,干爹回来了。”
苏锦点点头,笑着看向萧震。
小妇人脸颊娇嫩,好似一朵海棠开在他院中,鲜活水灵充满生机,萧震喉头滚动,垂眸道:“许久不见,弟妹这一年过得可好?”
儿女都在身旁,苏锦没逗他,正正经经地道:“家中一切安好,侯爷在外打拼,才是辛苦。”
“侯爷”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萧震莫名不自在,简单道:“还好,总算雨过天晴。”
客套过后,四人移步去了堂屋。
苏锦问萧震这一年可有受伤,萧震道没有,再反问她们娘仨的情况。能说的场面话都说了,苏锦安静下来,让萧震一心与孩子们说话。阿彻是个小闷葫芦,萧震问什么他才回答什么,阿满小小的肚子里却装了很多很多问题,坐在干爹腿上,连续地问个不停。
“干爹,侯爷是多大的官啊?每个月赚多少钱?”
“干爹,皇宫里好玩吗?我还没去过呢。”
“干爹,我长高了,不信你看看!”
漂亮的女娃娃,活脱脱一只小黄莺。
萧震被干女儿问得,嘴角一直带着笑。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苏锦最后喝口茶,抬头对萧震道:“侯爷,初八阿满生辰,去年形势紧张我也没心思给她庆生,今年好了,侯爷升官封侯,都是大喜事,我准备好好整治一桌酒席,那日侯爷若有空的话,去我们那边吃吧。”
干女儿的生辰,萧震当然要庆祝,点点头应了,以为苏锦口中的“我们那边”,指她的院子。
苏锦离开席位,随口道:“对了,我们住在葫芦巷,东街进去第五家就是,侯爷别走错地方。”
萧震还想点头,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她。
苏锦羞答答瞄他一眼,细声道:“在辽东我就想改嫁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江南人杰地灵,我想再试试,届时相看起来多有不便,所以我让阿贵提前过来了,在葫芦巷赁了一栋小院,如意吉祥也都在那儿。”
久别重逢,萧震发烫的心,突如淋了一盆冷水。
见面这么久,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情意,萧震还当她刻意在孩子们面前收敛,未料,她早有了改嫁之心,连宅子都提前赁好了,根本不想住在他这座皇帝亲赐的气派侯府。是因为去年临别前他坚定的拒绝吧?
萧震,好苦。
可,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他不能娶,自然会有别人娶。
眼前掠过沈复俊美的脸庞,萧震神色复杂起来,欲言又止。
苏锦并不指望他会挽留,笑盈盈地行礼:“侯爷休息罢,我们告辞了。”
翌日恰是月底休沐,霍维章来找萧震喝酒,得知苏锦的安排,霍维章惊得险些掉了下巴:“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敢娶她我多少明白,可你仪表堂堂,现在又是身份显赫的侯爷,她怎么会放弃你这块儿肥肉?是不是你故意将人赶走的?”
萧震心道,昨日他没赶,但他离开凤阳之前,说过让她暂居那边的宅子,大局稳定后再搬走。可他只是怕苏锦误会两人还有机会才那么说的,并非真的不想与她同住。
烦闷难解,萧震仰头喝酒。
一点破事,霍维章都头疼了,拍桌道:“你少墨迹,直接去提亲,早点娶回家早点生孩子!”
萧震苦笑,没有回应。
萧震闷闷喝酒时,新上任的内阁首辅沈复,领着两个小厮,骑马出了城。
两百多里的路,快马加鞭猛跑,早上出发,晌午沈复就到了扬州。
近乡情怯,沈复放慢速度,目光复杂地望着前方的一座江南小镇。
他是扬州人,一个偏僻山村的书生,父母双亡,他对故乡毫无留恋,攒了一点积蓄就搬到了镇上。在那个风景如画、百姓富庶的小镇,沈复遇见了一位长着丹凤眼的姑娘,她很美,男人们都喜欢去她家的包子铺买包子,沈复远远地望着,看她小小年纪便似大人般与食客们嬉笑怒骂,仿佛什么事都难不了她,沈复怦然心动。
十八岁的穷书生,喜欢上了十三岁的泼辣小姑娘,他想尽办法对她好,可他没钱,仅有的一点继续都用来读书考功名了。只有过过穷日子,才知道为钱发愁的烦恼,才知道看着她羡慕旁人穿金戴银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羞愧与自责。
卑微贫穷的他,当机会来临时,选择了金钱与捷径。
即将而立的沈复,也不知道二十岁的他到底怎么想的,但他记得很清楚,他非常干脆地与苏锦断绝了关系。他离开了扬州,他娶了知府家的小姐,他安安分分地做着别人的丈夫,一心往上爬,那个小镇,婚后他只回过一次,得知她嫁了憨厚老实的铁匠,沈复便将她的影子压在心底,强迫自己不去想。
前年,妻子死了,沈复没有悲伤,因为他不爱那个女人,他只有利用她的愧疚。她体弱多病,她无法生育子嗣,他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便是他唯一能给她的补偿。妻子死后,沈复终于可以放任自己怀念苏锦,他想回扬州远远地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然,朝局动荡,他无法脱身也不想错过这次机遇。
沈复怀着野心去投奔辽王,他助辽王登基,他靠自己当了内阁首辅,他终于有时间去看她了。
可沈复扑了空,苏记包子铺关着门,灰扑扑的似乎多年不曾打理,再去铁匠门前,亦是人去楼空。沈复莫名发慌,派小厮去打听。
“大人,他们说冯实参军了,远在辽东,五年前扬州闹灾,冯实媳妇带着儿子去辽东寻夫,从此再无消息。”
辽东?
沈复皱眉,最后看眼冯家门上锈迹斑斑的大锁,他骑马返回金陵。
别的地方沈复或许难打听,新帝就是从辽东来的,身边一些将领也都是辽东老人,一回府,沈复换身衣裳,立即去了永安侯柴雄的府邸。当初辽王身边四员大将,萧震、霍维章看不起他,沈复心知肚明,故此他选择向为人谦和的老将柴雄打探消息。
首辅大人登门,柴雄热情地招待了沈复。
听完沈复的来意,柴雄沉思片刻,问道:“你口中这个名叫冯实的铁匠,他媳妇可是姓苏?”
萧震当初因李雍被朝廷降罪贬官,他与苏氏的私情传得沸沸扬扬,柴雄都有所耳闻。
沈复心跳倏地加快,面上却平静道:“正是,侯爷知道她?”
武将都爽快,柴雄没有多想,笑着道:“知道,辽东百姓都知道,想当年武英侯还只是一个千户,与冯实兄弟相称,北伐梁国,冯实随武英侯出征,最后为救他而死。武英侯重情重义,收了冯实的一双子女为义子义女,还把苏氏当弟妹看待,到哪上任都带在身边一府同住,这会儿他八成已经将苏氏娘仨接到府中喽。”
沈复闻言,想起武英侯萧震的仪表,心里登时一沉。
“对了,大人打听冯实作何?”老将军好奇问。
沈复惭愧道:“我也是受人之托,不便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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