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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在花开花落之间,缓缓流淌着。
三月十五,正为良日。
明德长公主为皇上一母同胞的嫡姐,身份尊贵至极。
她喜赏花,亦喜年轻儿郎的朝气蓬勃,围簇着她。
是以,每年的这一日她皆会设赏花宴,宴请长安城的子弟与贵女至长公主府。
宴前。
太傅府。
傅槿禾坐在铜镜前,穿了十二破留仙裙,珠围翠绕,耳著明月珰。
她玉靥略施粉黛,眉若远山袅袅娜娜,唇不点而朱。
美人如斯,楚楚动人,风流蕴藉。
鱼南婉轻轻地抚摸着傅槿禾的头发,爱怜道:“阿禾,若是在长公主府受了委屈,不必忍着,只管打骂回去。”
“一切有太傅府为你做主。”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
天知道,当她得知阿禾情断宋钧尧,是有多欣慰欢喜。阿禾不必再受他冷眼相待,不必再为伤心垂泪。
她惟愿阿禾平喜安康,觅得如意郎君,一生尽欢。
而阿禾从前屡屡在长公主府为那些人欺辱陷害,他们一个个都狼狈为奸,肆意看阿禾的笑话。
她如何能忍心?
傅槿禾弯了弯眉,她略显娇憨地蹭了蹭鱼南婉的掌心,语气轻柔:“娘,您放心,阿禾省得的。”
鱼南婉柔软得不行,她语气满满是怜惜:“好,那阿禾便去赴宴罢。”
傅槿禾站起身,对着鱼南婉道:“娘,阿禾去去便回。”
她朝着门外柔桡轻曼地走去,裙裾摇曳,似在湖面上的落花,
今日天朗气清,苍穹一望无垠。
傅槿禾稍稍抬起头,凝视着远方。
她微微一笑,心却冷似寒冰。
今日有一场硬仗要打,每毁坏剧情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如履薄冰。
但她不能输,要赢得漂亮。
……
长公主府。
林苑。
芳草依依,百花争奇斗艳,香气四溢。
一众正值年少的贵女与儿郎三五成群地围簇着石案,或在烹茶,或在吟诗作对,或在执棋对弈。
一派欢声笑语,恣意轻薄。
江蔓雪挑选了离男子最近的位置,她媚眼含情脉脉,幽幽地望向宋钧尧。
她微舔着红唇,极尽撩拨姿态。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暗地里与阿尧传情,不失为一种别样的情趣。
宋钧尧眼神暗了暗,身体慢慢发热。
这几日阿雪与他领略了前所未有的欢愉与刺激,叫他回味无穷。
与傅槿禾那块死板的木头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他恶劣地想道,这是傅槿禾逼他的,不然他何以会这般快与阿雪交合在一起。
若是她得知他与阿雪已表心意,背着她有了肌肤之亲,她恐怕是悔不当初,痛彻心扉。
手臂依旧缠裹着纱布的楚长凌留意到两人的眉目传情,他目光尽是阴霾。
不知怎地,经历过云颠山遭恶狼追击一事后,他心理产生不小的变化。
放在以往,他会视若无睹,只要江小姐幸福即可。
可如今,他恨不得将宋钧尧胖揍一顿,甚至对江小姐亦有一丝怨怼:他哪里比不得宋钧尧?
至于赵家兄弟一人手折,一人骨折,在府中养伤。
昔日的四人好友,悄然无声地分崩离析。
忽然,下人传唱道:“傅小姐到——”
谈笑声戛然而止,众人朝着传唱的方向望去。
春日宴的傅槿禾风姿款款,谈吐清晰,甚至称得上字字珠玑,他们不可谓不是历历在目。
傅槿禾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她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妥,行至一个无人落座的石案。
春光融融泄泄,打落在她如花玉似的脸庞上,且行且坐且从容。
内心充盈者,独行亦如众。
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们的目光微妙。
傅槿禾果真是彻底变了。此前是他们厌恶嫌弃她,如今倒过来她不屑与他们为伍。
“她究竟在拿乔什么?装出这副孤芳自赏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有人禁不住冷嘲热讽。
“莫不是她在另辟新径,引起宋小将军的注意?”
宋钧尧的目光不由追随着傅槿禾,英俊的脸庞甚为阴郁。
下一瞬,他意识到他主动关注她,便避如蛇蝎地收回了视线。
江蔓雪红唇勾了勾,媚眼划过了一丝青幽幽的毒光。
果然,阿尧被傅槿禾忽冷忽热的态度搅得心神不定了。
可那又如何?今日过后,傅槿禾身名俱灭,卑贱如蝼蚁,再也不能阻拦她与阿尧真心相爱。
楚长凌目光阴森地剜着傅槿禾,似要将剜出一个洞。
贱人。她伤其臂,他要将她四肢砍断,做成人彘。
傅槿禾察觉到几道格外“热切”的目光,她玉指轻敲着石案。
一击,两击,三击……
击击规律有力,似蕴着泠泠杀锋。
又听得下人在传唱:“明德长公主到——”
“太子殿下到——”
明德长公主走在最前面,她身着宝蓝色华服,发髻上点缀着几颗宝石,威仪十足。
沈明岚在旁侧扶着她,她以极其毒辣的目光锁定着傅槿禾。
傅槿禾目光澄澈,凝着灼灼的凉焰,似要将对方的心思看透。
沈明岚一阵心虚,避开了视线。
等她反应过来,异常恼恨,她生母是嫡长公主,身份贵重,还惧怕傅槿禾不成?
身后,男子身姿高挑挺拔,岩岩而立。
他骨相一绝,似玉树临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过长公主,见过太子殿下。”众人起身,心里却是惊诧不已。
皇上严苛且多疑,是以宫中皇子事务杂多,也为避免皇上疑心与外臣勾结,他们几乎不参与宫外的宴会。
更勿论矜漠寡情的太子殿下,他乍然出现于此,究竟为何而来?
长公主行至上座,凤目扫视着底下的簪缨子弟,带着不可忤逆的威压。
随即,她展露出笑容,道:“免礼。今日本宫设宴,诸位只管尽欢,无需拘束。”
众人再次齐声道:“谢长公主,谢太子殿下。”
按照往年的惯例,长公主在上座品酒赏花,望贵族子弟在下座玩乐。
不过一会儿,宴会又充斥着朝气蓬勃的欢笑声。
萧玄胤坐得端方,目光不经意地飘向一人一石案的傅槿禾。
他将璞玉戴至心口的位置,滚滚热度传递于此,仿似要在他硬邦邦的肌理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
如此反复,竟被傅槿禾“捉个现形”,二人四目相对。
她一怔,却是对着萧玄胤轻然一笑。
萧玄胤眉色如山,微微颔首,他故作镇定自若地望向别处。
心底浓重又奢靡的欲念惊起狂风骇浪,一浪接一浪,在他身体每一个角落蔓延着。
阿禾,对他莞尔一笑,美若天仙。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的耳根子竟是破天荒地红了。
忽然,长公主抬高了声音,道:“今日开花正好,本宫提议以花为题,作诗一首。”
她环顾一周,压迫感十足的目光落在傅槿禾身上:“那便由傅小姐为先,可好?”
话音刚落,众人幸灾乐祸地看向傅槿禾,长安城何人不知,傅太傅学识渊博,却是教养出粗鄙不堪的傅槿禾。
她所作的诗狗屁不通,贻笑大方。
被提及的傅槿禾站了起来,她的素靥平静至极,丝毫不惧长公主胁迫的目光。
数十年来,太傅府与长公主府素无恩怨,可长公主总是无理由地打压她,残害太傅府。
又是所谓的剧情在作祟。一国长公主于此时的她而言,不过尔尔。
她眸光浅薄,一字一顿道:“臣女才疏学浅,不愿献丑。”
一石惊起千层浪。
众人的心陡然一冷,他们不可置信地望着傅槿禾。
她这是疯了吗?她哪里来的胆子?
非但拂了长公主的面子,还意在讽刺长公主叫她出丑。
长公主眉心狠狠一跳,她的脸庞竟是扭曲了起来。
太久了,她身居高位已久,没有人敢挑战她的威严。
没想到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
她怒极反笑:“傅小姐,你对本宫可有不满?”
沈明岚冷冷一笑,不知死活的东西。
她适时地添了一把火:“听闻傅小姐在太傅府随心所欲,没想到在长公主府亦是如此威风凛凛。”
墙倒众人推,不少人在落井下石:“傅小姐惯来如此,她跋扈至极,许多人都吃了她的亏。”
“长公主,她如此不敬您,您可要狠狠治她的罪!”
傅槿禾清眸流转,眼睫灵动。
孤军奋战,千夫所指,那又如何?她无畏无惧。既然能说出拒绝的话,她自有万全之策。
她正欲说话。
一道禁欲分明的声音传来,携裹着微不可查的冷戾:“吟诗作对,但凭个人志趣。”
“傅小姐既无此愿,皇姑母何苦胁迫傅小姐?”
轰隆一声,天边似有雷鸣响起。
众人的脸色比方才听到傅槿禾公然拒绝长公主还要震惊,甚至可以称得上惊悚。
他们像是见鬼似的,望向眉高眼深,直似神明降世的萧玄胤。
这,这还是他们认知的太子殿下吗?他琼楼玉树,从不近女色,竟然会维护一个臭名远扬的毒女?
傅槿禾心间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指尖微微酥麻。
如同前世一般,她本以为无人在她身后,却没想到,会有人替她说话。
她朝着萧玄胤盈盈行了一个礼:“臣女谢过太子殿下。”
萧玄胤眸底浸染着细绵入骨的思慕。
不知是否错觉,他矜淡的眉眼竟是缱绻了几分。
他道:“傅小姐无须多礼。”
商寻欢所言不靠谱,却滋生了他诡谲的贪念。他要走到阿禾身边,穷其手段,一点点,一滴滴地慢慢将她的心俘虏,直至能够染指阿禾。
他很想很想,将阿禾全身心侵占,耳鬓厮磨,拨云撩雨。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让长公主根本下不了台。
她这个皇侄,素来与她不亲近。今日还当众落她的面子!
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俩个……”
江蔓雪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妒忌如同疯狂的藤蔓蚕食着她的心。
她穿越而来之初,她第一眼盯上的人正是气质高华的萧玄胤。她频频暗送秋波,他视若无睹,只能退而求其次撩拨阿尧。
怎傅槿禾这个榆木疙瘩就入了他的眼?
凭什么!
她暗暗咬了咬牙,起身,为长公主解围:“长公主,既是傅小姐不愿作诗,那臣女便班门弄斧了。”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①
长公主脸色稍缓,百花当中她犹爱国色天香的牡丹,江蔓雪倒是投其所好了。
她不留余力地称赞:“江小姐满腹经纶,冠盖长安城,那是极好的。”
众人亦是纷纷附和:“长公主所言极是,江小姐才华横溢,我等实在佩服。”
“真真是好诗好诗,绝妙好诗!”
一场闹剧揭过,竟是无一人再敢明里暗里地贬低傅槿禾。
大抵是有太子殿下为其“撑腰”,他们心有余悸。
宋钧尧仍是怔忪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明白,为何傅槿禾会与太子有所牵扯?
她如此无所长的女子,也值得太子偏帮?
他不由死死盯着雪肤花貌的傅槿禾,心里空落落,生起一丝恐慌:他是不是要被她所抛弃了?她日后会投入旁的男子怀抱,笑靥甜甜。
不,绝无此可能!
作诗依旧在持续,才子佳人大放异彩。
而傅槿禾静坐一旁,悠然自得。
一丫鬟上前,替傅槿禾添茶,猝不及防地,她失手将茶水溅落其裙上,留下刺眼的痕迹。
她扑通一声跪地,求饶道:“傅小姐,请您饶过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您可随奴婢到清风阁换下衣衫。”
众人的视线再次被傅槿禾此处吸引了过去。
江蔓雪与沈明岚的眼神同时一亮,伸手掩住嘴角恶毒的笑意。
好戏就要开罗了。
方才傅槿禾有多嚣张狂妄,等会她就有多凄惨落魄。
傅槿禾唇角浮起似有却无的笑意,清眸沁着凉薄。
她静静地望着“诚惶诚恐”的丫鬟,语气极缓极慢:“如此甚好。”
终于来了……
——
注:①摘自刘禹锡《赏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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