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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药铺(感谢“捏吗”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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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彩楼。

    阿沅兴冲冲地推开雅间的门,却意外地发现里面坐着一人,她怔了怔,转头看向沈灵舒。

    “姑娘,裴姑娘来了。”

    “别叫她姑娘,她想当男儿。”

    沈灵舒步入雅间,稍稍整理了身上的直裾深衣,学着书生的礼仪,对着座上那人一揖。

    “裴兄,有礼了。”

    坐在那的少女其实并未刻意作男装打扮,她眉清目朗,英气中带着清冷气质,束发戴冠,穿的是一身黑色的锦袍,交袵,箭袖,衣领上绣着漂亮而繁复的麒麟纹。

    这是开平司的官袍,开平司乃瑞国皇帝亲自执掌的情报衙门,内察不法,外探敌国,权力之大,百官公卿亦避之唯恐不及。

    而这少女的锦袍右肩处绣着一头形貌凶猛的蛊雕,代表着她是开平司六品缉事。

    她名为裴念,太常少卿裴无垢之女。

    裴无垢曾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在武定侯军中任事,彼时裴家父女在生活上有些困顿,侯府颇为照顾,因此裴念从小与沈灵舒一起玩。

    后来长到五六岁,她们的喜好开始不同了,沈灵舒喜欢各种漂亮文静的事物,裴念则好弓马武艺、兵书韬略,且十分勤奋,终日沉浸其中。

    渐渐地,两人来往就少了,虽还算是朋友,但交情平淡,不像沈灵舒与玉殊公主那样亲密无间。

    许久未见,裴念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见了沈灵舒也没表现出任何欢喜之意,表情淡淡的,开口,又是问案的口吻。

    “你这副打扮,是混入崇经书院去见未婚夫了?”

    “已经不是未婚夫了。”沈灵舒忙道,“他退了婚约,我去问清楚,做个了断而已。”

    裴念道:“那他为何退了婚约?”

    “咦,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等裴念回答,沈灵舒已经用一种不以为意的语气道:“他还未见过我,便已心有所属了呗。”

    “哦?”裴念道:“心属谁了?”

    “一个妇人,算是略有些风韵吧。”沈灵舒道,“他喜欢年纪大些的,你知道,有些男人就是那样。”

    裴念随口问道:“你见过那妇人了?”

    “我……”

    沈灵舒正要开口,忽然警觉起来,站起身叉着腰。

    “你这钩子,来审我的不成?!”

    “钩子”一词是时人背地里对开平司差人的蔑称,起源于天子曾经在对奏时指出了某个重臣私宴的各种细节,那重臣惊魂未定,出宫后感慨“我还当窗外挂的是个钩子。”

    也就是沈灵舒,敢当着开平司缉事的面这般口无遮拦。

    裴念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是你把顾经年从崇经书院带出来了?”

    “你查我?”

    “岂是查你?”裴念道,“朋友之间,关心了问问而已。”

    似不经意地,她又疑惑地自语道:“但据我所知,顾经年平素独来独往,不像有相好。”

    沈灵舒眼珠子一转,已经意识到裴念只怕是在查顾经年。

    所以,顾经年借她的掩护离开,为的是甩脱开平司的跟踪,根本不是去见什么相好。

    回想起来,方才那妇人并没有承认就是顾经年的相好。

    她却是被那狂徒利用了。

    裴念只见了沈灵舒的表情,便已知晓答案,又问道:“顾经年去了哪里?”

    “没有啊,我问了话就出来了,那狂徒还待书院读书呢。”

    “是吗?”

    “有本事你就审我,用刑啊。”

    沈灵舒并不出卖顾经年。

    小部分原因是她答应过他,今日发生之事不会告诉旁人。

    更重要的是,她爹与顾北溟曾是生死与共的同袍,也是至交好友,所以才会有了她与顾经年的亲事。

    顾北溟的为人朝野内外都是敬佩的,如今钩子们又要迫害忠良,谁知会不会牵扯到她爹。

    她总归是不会帮着钩子的,甚至还决定提醒顾家一二。

    “怎么?你为何要查顾经年?他一个未入仕的书院弟子有何可查的?和他父亲顾大将军有关吗?你们这些钩子又在迫害忠良了,谁进的馋言?”

    一口气说了许多,沈灵舒喘了口气,眼看裴念要开口,她连忙继续絮叨起来。

    “裴七啊,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还与一群刀头舔血的凶人混在一起,可知旁人都说你是鹰犬?往后谁还敢娶你?”

    “……”

    一番没完没了的啰嗦,终于是把裴念给念走了。

    沈灵舒长叹一口气。

    “好累。”

    累归累,她却是一把提起正在“试菜”的阿沅,道:“我们走。”

    “姑娘终于肯回府了。”

    “不,我还有大事要办……”

    ————————

    裴念离开丰彩楼,走进了附近一条小巷。

    小巷中站了不少人,其中有老妪、幼童快步迎上前,揖礼道:“缉事。”

    两人开口,竟都是男子的声音。

    老妪背也不驼了、腿脚也不打颤了;幼童脸上的天真稚气也尽数退去,原来是个已成年的侏儒。

    “顾经年确已甩脱你们离开了崇文书院。”裴念道:“你们盯梢被他发现了,怎么?混日子混得久了,跟踪都不会了?”

    “卑职无能。”

    扮作老妇的差人名叫罗全,是个瘦削汉子,一被教训就惶恐认错。

    侏儒则没有姓名,被唤作亭桥丙,他心里认定是罗全露出的破绽,不然顾经年总不能认为一个幼童在跟踪他吧,但在裴念面前,他也不敢辩解,老老实实地跟着认错。

    二人都十分敬畏裴念。

    “待回了衙署,自去领罚。”裴念并不宽纵下属,颇为严厉,又吩咐道:“我再派旁人盯顾经年,你二人盯着沈灵舒,我给她下了套,她有可能会再去找顾经年。”

    “缉事,沈家护卫已经见过卑职……”

    “那就换个装扮。”

    “是!”

    罗全、亭桥丙连忙应下,快步而去。

    裴念接着安排人手去各个青楼楚馆找顾经年,并查查他那个略有些风韵的相好是谁。

    分派妥当,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忽然想到有个风韵妇人就在这附近,遂亲自往北市而去。

    瓦舍中依旧热闹。

    裴念对那些表演视若无睹,径直走进后堂,登上小阁。

    她那一身锦袍显眼,无人敢拦她。

    阁楼上,凤娘正慵懒地坐在窗边,手捧着一卷书在看,见了裴念,当即起身。

    “这位缉事,我们见过?想起来了,半年前刘御医的案子,奴家给提供的线索,当时……”

    她目光落在裴念肩头绣的蛊雕上,展颜而笑,道:“恭喜高升了。”

    “不错,当时我还是个捕尉。”裴念道:“有桩事问你。”

    “奴家本就是为开平司打探情报的,一定知无不言。”

    这话就言过其实了,她并非开平司属下,也够不上那等官身。

    不过是在这京中讨生活,不背靠大树不行,情报贩子要混得下去,首先就得给开平司提供情报。

    “可有一个叫顾经年的少年来过?”裴念问道。

    “缉事且稍待问话。”凤娘道:“可否容奴家先看看缉事的腰牌?”

    “好。”

    裴念也干脆,解了腰牌丢过去。

    凤娘双手接过,看了一眼,恭敬递还。

    “缉事原来属南衙。”

    “不错。”

    开平司有南、北衙之分,若论权职范围,南衙要大得多,为天子之耳目爪牙,缉察瑞国内外之事。

    至于北衙,只负责些为陛下搜罗贡品之类的私事。

    连裴念也只知北衙神秘,了解得并不多。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是,奴家确实见过顾公子。”

    裴念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凤娘道:“他问顾将军犯了什么事惹得朝廷见疑,奴家便告诉他了。”

    “还有吗?”

    “没有了。”

    说着,凤娘拿出一颗珍珠来,放在案头,笑道:“少年郎出手阔绰,给了奴家这个。”

    裴念接过看了一眼,问道:“他如何知道来找你问情报?”

    “这奴家就不知了,想必是将军府的公子见多识广吧。”

    “可知他去了何处?”

    “不知。”

    裴念又问了些细节,凤娘一一回答,只是并无更多有用的内容。

    待裴念离开,凤娘还殷勤相送,但始终没有把顾经年的另外两个问题说出来。

    她虽害怕开平司,却知有些事不归南衙管。

    南衙只管俗事,而顾经年不俗……

    ————————

    日暮。

    汋水上金光粼粼,汋阳城中家家户户腾起炊烟,一派繁盛和平景象。

    南城铜锣巷,几条土狗闻着饭香,着急地汪汪叫唤。

    顾经年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的仆役服在他穿上之初就一直浸透了一股汗馊味,让他有些不自在。

    沿着巷子走了一会,他看到了一个药铺,门面甚小,牌匾也已褪色,依稀看得出上面写的是“仁心药铺”。

    迈过那道已被踩秃了的门槛,里面几个衣着褴褛的病人或坐或躺,时而响起沉重的咳嗽声。

    “大夫在吗?”

    此间却是连个待客的人都没有,只有病气弥漫。

    顾经年问了两遍,方有一个面黄肌瘦的病汉开口回答。

    “大夫不在,下午就出去了。”

    “你们都是找他看病的?”顾经年打探道:“他医术很好吗?”

    病汉咧了咧嘴,露出只剩一半的坏牙,摇头道:“哪有钱看病哩,找大夫放些血,换些钱。”

    “什么?”

    顾经年没听清。

    病汉指了指疤痕累累的手腕,道:“换钱。”

    “大夫要你们的血?做何用?”

    “不懂哩。”

    病汉往地上一蜷,不再说话。

    天色愈沉,堂中也没掌灯,众人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像是在等死一般。

    顾经年查看了一下药柜,见里面一半都是空的,倒是一些瓶瓶罐罐里残留着些黑乎乎的奇异之物。

    他往后院看去,院子很小,以南边这个倒罩房作为铺面;北边有个小门,旁边的槽厩是空的;西边是厨房;东边是正屋。

    那正屋关着门,不知里面有没有放着《风物志》。

    顾经年有些好奇,但还是耐心等着。

    终于,后院传来了动静,小门被打开,一个身材矮小之人牵着骡子,拉着板车回来,栓上门,从板车上把一个昏迷的彪形大汉往下搬。

    顾经年上前,道:“敢问可是麻大夫?”

    那矮小之人回过头,相貌奇丑,一双小小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之色,唇上的两撇细须使他看起来像只老鼠。

    “麻大夫?呵呵呵。”

    麻师似觉好笑,点点头,道:“是是是,鄙人姓麻,是个大夫。”

    “我想……”

    “先来搭把手,动作快些,你抬脚。”

    顾经年遂上前帮忙抬人。

    那昏迷的大汉穿着鹿皮军靴,长得极高大壮实,比车板都长,恐有三百斤重。

    麻师要求把人拖到厨房,所幸,厨房里没有锅碗瓢盆,只有瓶瓶罐罐,否则还以为是把这大汉拖来煮了。

    忙过此事,麻师长吁一声,去卸骡车。

    感受到少年人在身后跟着,他头也不回,开口问道:“生了什么病啊?”

    “我有些问题想问先生。”

    “问。”

    “先生看过《风物志》?”

    麻师回过头,上下打量了顾经年两眼,道:“谁与你说的?”

    “北市瓦舍,凤娘。”

    “一群药渣。”

    顾经年不知这话是何意,问道:“《风物志》中所载之夷海异族,可有其它书籍所未有囊括者?”

    麻师忽然警惕地眯起眼,紧张道:“你问这个做甚?”

    正此时,门外忽响起了狗叫声。

    那狗非常激动,叫声急促。

    药铺那边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就在这里面!”

    麻师肉眼可见地一个激灵,轻呼道:“这么快?!”

    他俯身一钻,像只老鼠般窜出了后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顾经年刚想跟上,身后已响起了呼喝声。

    “找到你了!”

    是沈灵舒与阿沅牵着一条猎犬进来。

    再往后门外看去,麻师已完全不见了踪影。

    “你这狂徒,退我的婚,连理由都是假的。”

    沈灵舒虽在质问,却颇为得意。

    她牵的是她爹的猎犬,鼻子最灵,循着顾经年穿的仆役服上的汗臭味找来的。

    顾经年被她耽误了正事,心情不快,懒得理她,转身走进东厢的正屋。

    屋中弥漫着一股臭味,榻上丢着一坨脏兮兮的被褥,有张桌案,案上散乱着各种书籍、纸张。

    沈灵舒捏着鼻子站在门口道:“你好歹是读书人,跑到别人家里翻翻找找的……诶,你在找什么?”

    顾经年不答,翻看着桌上的纸张,见多是给病人开的方子。

    “不理我?你可别后悔。裴念可是找过我了,你小子,惹事了吧?”

    沈灵舒其实是想提醒他,被盯上的可能是将军府。

    顾经年终于问道:“裴念是谁?”

    “开平司缉事,你没听说过她吗?”

    “我为何要听说过她?”顾经年还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却继续着这个话题,“怎么?她很有名吗?”

    “当然,半年前的谋逆大案就是她办的,刘氏一族两百三十余口尽数被抄斩,汋京震动,你不知道?”

    “你告诉她我去过何处了?”

    “怕啦?放心,我答应过你不说便不说,但你也要告诉我,你退婚是因为家中出了事吧?什么事?”

    沈灵舒刨根问底,自觉冰雪聪明,可惜,顾经年没耐心与她解释许多。

    “不,是因我觉得你太聒噪了,实在不想娶你。”

    “聒噪?!”

    沈灵舒大恼。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视作掌上明珠捧着,何曾听过这等话?恨不得冲进去打顾经年。

    “哼,我管你死活。”

    少女攥着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正此时,厨房中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低沉的嘶吼声,像是某种凶兽带着进食的渴望缓缓苏醒了。

    阿沅正气呼呼地瞪着顾经年,没注意到牵着的猎犬瑟瑟发抖地往后退,她一个没捉紧,猎犬便跑没了。

    “那是什么?”

    沈灵舒才走了几步,闻声好奇地停下了脚步,往厨房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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