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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湖水没过崔令宜的身躯,她象征性地扑腾了几下,周围也有许多跌进湖里的男女老少,正在惊恐地挣扎高喊救命。这什么破质量,看来负责修筑桥梁的官员要倒霉咯。她幸灾乐祸地想道。
“四娘——”听见名字,崔令宜一转头,就看见了奋力朝她游来的卫云章。
他居然跳下来救她了?他也会游水?崔令宜一愣,立刻放弃了扑腾,柔弱无骨地沉了下去。
她屏着气,闭着眼,正等着卫云章来救她,冷不丁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她被人勒住了腰身,掐住了两颊,往水底深处拖去。
她猝不及防,一串气泡从口中泄出。电光石火间,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想也不想地就往身后人身上扎去。
——此人动作快、力气大,目标明确,绝无可能是不小心抓住她的普通百姓。
这一扎又快又准,趁对方吃痛的瞬间,她扭过身子,反手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水波浮动,消解了她的一部分力道,但这足够令对方与她拉开距离。
阳光自天空倾泻而下,穿过流动的湖水,在她眼中折射出雾线般的光影。
隔着深绿色的粼粼湖水与一丛丛细密上升的气泡,她看清了对方的脸。
细细的血丝从他肩头渗出,融化在水波中。他不顾扎在肩上的簪子,一个蹬腿,翻转似鹰,手背青筋迭起,再一次朝她攻来。
她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不由在心里冷笑一声。奈何水里不比地上,所有力量都大大削减,加上她气息不足,不宜恋战,挣开对方后,便往卫云章的方向游去。
谁知对方却一把拽住了她繁复摇曳的衣角。
她穿的与普通贵妇并没有什么不同,宽袍大袖,本就不适合打斗,甚至今天还多穿了一件带毛的披风,面料厚重昂贵,一吸水,简直重逾千斤。
精心盘制的秀发在混战中被扯散,飘摇的长发如同团团水草,遮蔽了她的视线。
她凭着本能与对方缠斗,手与臂相撞,肩与背相抵,腿与脚相绞,没有其他武器辅助,纯粹是肉与肉的搏击,骨与骨的冲杀。这样的角斗,放在陆地上定是霍然生风,烟尘四起,而此时此刻,耳道被湖水漫灌充盈,天地内所有喧嚣,都只余下细微的咕噜水音。
她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又被层层掣肘,逐渐落入下风。
别人都是挣扎着往水上浮,唯有她,越坠越深。水底的压力令她愈发难以呼吸,她不过是伸手想尝试解开身上累赘的披风,就被对方抓住了机会,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脑袋往水底桥柱上狠狠一撞。
崔令宜只觉脑后嗡地一声,水流倒灌进她的肺腑,沉冷如铁。
她憋着最后一丝气,拨开银雕手镯上的暗扣。飞射而出的银针刺入对方的脖子,血色弥散在幽暗的水底,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对方的。
朦胧间,水里似乎又多了许多人影,崔令宜眯着眼勉强往上看了一眼,看穿着打扮,像是附近的官兵。
也许是惊讶于纠缠了这么久,她竟然还没被溺死,也许是顾忌于正在到处寻找她的卫云章以及刚赶到的官兵,对方咬了咬牙,终于捂着伤口,选择了撤退。
崔令宜被对方狠狠一踩,空了的手镯坠在她腕间,她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混沌之中,她似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朝她游来。
她倚着桥柱,沉了下去。
-
崔令宜是在模糊的人声中被吵醒的。
她闭着眼,依稀分辨出外面是瑞白和卫夫人在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她听不真切。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她现在安全了。
她躺在床上,并不急着起身。落水后的遭遇迅速浮上心头,她在心里仔细复盘了一遍又一遍,愈想愈恼,愈想愈恨。
该死的东西,竟趁着她陪卫云章出行,看准了她处于劣势,就对她下死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火气。要不是现在在卫家,她真恨不得直接从床上起来,去将那人杀之而后快。
外面的人似乎说完了话,推开了门。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边停下,她听见卫夫人充满担忧的声音:“为什么三郎他还不醒呢?大夫不是说了,他都没受什么伤吗?”
啊?卫云章出事了?
崔令宜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的卫夫人,哑着嗓子道:“母亲……”
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
“三郎?”卫夫人大喜,连忙握住她的手,“你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崔令宜呆呆地看着卫夫人。
她……喊她什么?喊她三郎?是她听错了,还是卫夫人脑子坏了?
见崔令宜不回答,卫夫人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没烧啊。”转头吩咐瑞白,“还愣着做什么,先去把药煎了,免得三郎受寒!”
瑞白赶紧应是,掉头就跑。
崔令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再一次试图开口:“母亲,我……”
不对,不是她的错觉,而是她真的发出了男人的声音!而且这个音色,甚是耳熟!
她僵硬地低下头,看见自己平坦的胸膛,以及被卫夫人紧紧握住的,一双男人的手。
她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于是男人的手也抖了一下。
崔令宜:“……”
她可能还没睡醒,要不再回去睡会儿吧。
卫夫人还在一脸后怕地念叨:“瑞白都同我说了,你啊你,趁着休沐,想与四娘出去逛街也就罢了,何必非要去普华寺凑那个热闹?四娘不会水,你会水,怎么不仅没把四娘救上来,反而差点自己淹死在湖里?要不是官兵及时赶到,恐怕今日你们二人就都要葬身鱼腹了!你要是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崔令宜张口,却不知如何作答。
见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卫夫人的脸色不由僵硬起来,颤颤悠悠地问道:“三、三郎,你怎么了……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崔令宜闭上眼,又睁开。闭上眼,又睁开。如是反复多次,才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了。
她慢慢地把手从卫夫人手里抽了出来,顿了顿,对着自己的耳朵就是一巴掌。
卫夫人大惊失色:“三郎!你干什么!”
不是幻听,卫夫人真的在对着自己喊三郎。
“你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说句话啊!”卫夫人急得脸都红了。
崔令宜望着她,憋了半天,才终于又憋出一句话:“母亲……能不能……拿面镜子给我?”
“要镜子干什么?”
崔令宜:“就看看……”
虽然奇怪,但卫夫人还是起身,去把妆台上的镜子取了过来。
看清镜子里景象的那一霎,崔令宜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现在长着一张和卫云章一模一样的脸?还有着一个和卫云章一模一样的躯体?
她举起镜子,朝自己脑袋咣地敲了一下。
“三郎!”卫夫人尖叫起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镜子,“你疯了?”
崔令宜摸着自己的脸,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只是落了个水,睁开眼就变成卫云章了?这是什么很厉害的梦境吗,都这样了,还不能清醒?
还是说,其实崔令宜才是她做的一场梦,她在现实里就是卫云章本人?正所谓庄生晓梦迷蝴蝶,也许自己只是睡懵了,再缓一缓,她就会意识到崔令宜这个身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她就是卫云章,一个男人。
平生头一次,崔令宜冷汗涔涔,开始强烈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来。
卫夫人伸出手,担忧地在她面前晃了晃:“三郎,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我去喊大夫好不好?”
正说着,屋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伴随着玉钟急急的叫声:“夫人,夫人!大夫说了你不能下床,得静养!”
哐的一声,门撞到墙上又被弹开,来回晃荡之间,崔令宜看见“自己”正赤脚站在门口,头上包着白纱,长发披散,像个女鬼一样,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一瞬间,崔令宜毛骨悚然。
“四娘?你也醒了?”卫夫人吃惊起身,当看到她并未穿鞋时,登时呵斥玉钟,“怎么回事?快快给她把鞋穿上!这样的天气,刚落了水,可不能再冻着了!”
玉钟着急忙慌地蹲下/身,想把手里的鞋子给自家夫人穿上,奈何人家根本不搭理她,只盯着床上的崔令宜,踉踉跄跄地朝她走来。
崔令宜人都傻了。
她自认为见识过许多离奇的场面,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大多数时候都能做到沉着冷静、从容应对,但眼下这个场面……她实在是做不到啊!
看着自己日日使用的那个熟悉身体,带着自己不熟悉的表情,朝自己不断靠近,这是何等骇人的一件事!
“你……”
“你……”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看着彼此的反应,又双双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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