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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夫人今日若是来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便请回罢。”看着江婉柔明显不悦的神色,崔氏心中了然:看来这位容貌艳丽的指挥使夫人依然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
也是,毕竟这么大丑事,当年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江夫人出门交际,也因此受尽冷眼。直到陆大人执掌禁龙司,拔了几个人的舌头震慑,才没人敢拿这件事嚼舌根。
崔氏轻舒一口气,笃定道:“夫人莫慌,且听我一言。”
似乎觉得手里的筹码足够重,崔氏用锦帕擦了擦眼角,又拢了拢头发、展展衣袖。恢复往日的体面后,缓缓开口道:
“我府上近来抓住一个蠢妇蠹虫,是后厨房里的,趁管家不注意,经常偷摸银炭出去卖钱。”
“这等贼妇,本应直接打死了事,可那贼妇为了活命,竟然口不择言,编排许多前主人家的混账话,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我当即差人打听……”
崔氏斜睨江婉柔:“您猜怎么着?那贼妇,竟是被宁安侯府赶出来的!时间不长不短,正是五年前。”
江婉柔乌黑的睫毛颤动,绞紧手中的绣帕。
崔氏暗觑她的神色,继续说道:“据那贼妇口供,她做梨花酥乃是一绝,因此得主人青眼,留在小厨房伺候。因五年前,卷进一桩天大的案子,才被赶出来。”
这“天大的案子”,江婉柔当然知道,满京城无一不晓,侯府的庶出小姐爬了准姐夫的床,被青天白日捉个正着,丢尽两府的脸面。
因为那天是侯府老夫人寿辰,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勋贵,众目睽睽之下,这等丑事很快就传遍京都,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陆奉倒没什么,他是男子,时人最多叹一句“少年风流”。江婉柔便没这么好命了,一个在大庭广众下失了贞洁的女人,那人还是嫡姐的未婚夫……若是陆奉不要她,她一点活路都没有。
想起这段不堪的往事,江婉柔似乎依然心有余悸。她抓起一旁的茶盏灌了一口,茶水特有的涩味儿溢满唇舌。
过了半晌儿,她说道:“把这贼妇送过来罢。”
崔氏大喜,忙问:“那我家老爷的事……”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这个道理我晓得。”
不等崔氏脸上笑开花,江婉柔缓声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后宫娘娘们还不得干政呢,外头的朝政大事,我等内宅妇人,到底人微言轻。我可以一试,但最后……尽人事,听天命。”
崔氏这心还没飞上去就坠了下来,脸上要笑不笑,十分滑稽。
少倾,她咬着牙道:“只要夫人肯美言几句,老姐姐我就知足了。”
江婉柔不置可否,既没应承她的谢,也没应她自作多情的姐姐。她垂下眼眸,拢了拢彩霞披帛起身。
翠珠轻呼“夫人当心”,忙上前扶上她的手臂。崔氏也连忙站起来,似乎还有话说,被江婉柔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她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锦光院,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前怔愣许久。
“夫人,小厨房送来的甜羹,您尝尝火候,可还爽口?”
翠珠把巴掌大的精致白瓷小盅端到江婉柔眼前,见她兴致缺缺,不由劝道:“夫人,您多少吃点儿嘛。您日日.操持家业,不说旁的,奴婢还想着您养好身体,给大公子添个弟弟呢。”
江婉柔一顿,心中又添一抹愁绪。
陆奉为皇帝办事,手上沾满了血腥,说白了,干得都是掘人祖坟的勾当。早些年他根基尚浅时,有仇家来寻仇,不敢动陆奉,便把主意打到后宅女眷身上。她身怀六甲时经过三次刺杀,虽然没得逞,但日夜思虑,导致怀胎九月便受惊产子,淮翊先天不足,太医都说是早夭的命。
好在陆府金山银山,各种名贵药材养着,磕磕绊绊养到了五岁。只是身子骨极差,汤药不离口。下面人嘴上不敢说,心里都看体弱的大公子不长命,身为心腹的翠珠也时常有意无意念叨,劝江婉柔抓紧机会,再生养一个。
翠珠道:“太医说了,您身子骨儿康健,大人也正值壮年,再添个小公子岂不美哉?”
江婉柔双十年华,宫里的太医、各路名医,甚至赤脚游医也看过不少,都道夫人脉象稳健,并无不足之症,气色更是白里透红、色如桃花。偏偏肚子不争气。生过淮翊后便再无消息。后来陆奉从宫里寻来一副汤药,她每次房事过后都喝满满一大碗,从无遗漏,依然效果甚微。
“罢了,随缘吧。”江婉柔放下瓷盅,心不在焉道。
生淮翊的时候她急需一个孩子在公府站稳脚跟,如今上头没了婆母逼迫,陆奉似乎对子嗣也没有太大的执念,不仅没有苛责,反而反常地温言相劝,让她逐渐歇了心思。
淮翊已经耗尽她的心神,她恐怕没有精力再生养一个孩子。
“哎呦,我的主儿,大爷嘴上不说,可那……那药,小厨房日日熬着呐,今早常安大人特意吩咐过,今晚锦光院掌灯。”
锦光院是江婉柔的院落,陆奉作为一府主君有自己的住处,是府里最大,也是风水最好的墨麟院。刚成婚时陆奉很少来锦光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锦光院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地,三天、五天、十天……如今一个月有二十多天宿在锦光院,其余日子不是在大理寺就是在刑部办差,回府直奔江婉柔这里,自己的墨麟院倒是荒废了。
不管内里如何,至少在外人看来,确实是夫妻情深,琴瑟和鸣。
江婉柔用锦帕沾了沾唇角,过了一会儿,垂下眼眸,“天寒路滑,让丫头们把雪扫干净些,备着热水。”
“哎!”
翠珠欢天喜地的应答,一双巧手上下翻动,卸下珠翠金步摇,绸缎般光滑的黑发顿时散落下来,映衬着肌肤白的好似在发光。翠珠把她的长发轻柔束起,放下床边玉钩的帐子,轻声道:“夫人,您再睡会儿吧,奴婢在外头守着。”
尽管此举并不合礼数,可如今老祖宗在春晖堂不理俗事,刻薄的婆母被软禁佛堂,任性的小姑远嫁江南,陆府全靠陆奉一人支撑门楣,妯娌更不敢跟江婉柔叫板儿。她现下是府里说一不二的大夫人,谁敢挑她的刺?
比刚进门时大着肚子在婆母面前立规矩,好了不知多少倍。
人得知足。
江婉柔心里默念着,缓缓阖上双眸。
***
陆奉向来守信,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今日不知怎的,过了子时依然不见人影。
到了换值时辰,翠珠行了礼下去休息,换上另一个贴身大丫鬟金桃。金桃给房里换上新的熏笼,轻声道:“夫人,您先小憩会儿,等大爷回来奴婢伺候。”
“不用,我等他。”
江婉柔熬得双眸泛红,依然摇了摇头。她起身到铜盆前,伸手试水温,吩咐道:“水凉了,添点儿热水。”
不仅水凉了,桌子上的夜宵也凉了。陆奉回来时早时晚,自从他晚间添过一次菜后,江婉柔便准备好夜宵等他,也不多,三荤两素一壶酒一道羹,他回来饿了便用些,不饿就把菜撤了,赏给守夜丫头侍卫。
尽管陆奉十次有九次不动筷,她依然不忘准备,甚至每次陆奉回来时饭菜都是热的。
金桃添了热水,抬头问道:“夫人,菜还热吗?”
金桃有两层考虑,一则这个时候大人还没回来,十有八九在外有宴请。二来已过子时,大人回来用完这一桌子夜宵,睡不了三个时辰天就亮了,今日这桌菜,大人定不会动筷。
既如此,何必多此一举呢?
江婉柔面不改色道:“热。”
“对了,我前几日让你做的腰带怎么样了?”
金桃闻言一怔,心虚地垂下头,道:“回夫人,奴婢打好了底子,只是……只是时间紧,没来得及镶边儿。”
金桃绣工好,江婉柔经常让她做些香囊之类的小玩意儿。这次的腰带江婉柔没说什么时候要,她便没紧着这个做。金桃正懊恼间,上方传来温和的声音,“无妨,正好我现下闲暇,给我罢。”
金桃顿时松了一口气,急忙把做了一半的腰带连针线一同带来,嘴上依然告罪:“奴婢知错,请夫人责罚。”
江婉柔轻笑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温柔如水,“不过一桩小事,值当你这样?你比翠珠年纪大,怎的胆子这般小?”
金桃抿了抿唇,低着头不敢搭话。
如今她与翠珠同为锦光院的大丫鬟,其实翠珠比她晚来一年,在夫人刚进门的时候,是她和另一个叫“金桔”的丫鬟伺候。当时夫人势弱,满府上下没一个人喜欢她,甚至奴婢也敢欺凌,金桔多次出言不逊,如今她的坟头草已经两尺高了。
当然,和夫人无关,是金桔自己妄图攀高枝咎由自取。在金桃的印象中,虽然夫人生了一副祸水容貌,性子却是极温柔和善的。从不无故打骂责罚下人,还给她们加月钱。如今陆府上下,谁不感念夫人恩德呢?她跟在夫人身边,看着那些曾经对夫人不好的人一个接一个倒霉,夫人不争不抢,倒是越过越滋润了。
金桃脑子不灵光,却在忽然一瞬间觉得,夫人似乎并非空有一副美艳皮囊,也不是看起来那样柔弱可欺。
想通了这一点,她变得愈发沉默,伺候江婉柔也更加尽心,不敢丝毫不恭。
……
主仆各怀心思,都不再言语。大约一炷香后,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门外显出男人高大冷硬的剪影。
“夫君可回了。”
江婉柔咬断手中的金丝线,把笸箩放在入门最显眼的案上,扬起娇美的笑靥打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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