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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小满究竟怎么和秦老太太说的,谁都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回蔺赴月再去“请旨”回扬州时,老太太竟准了。面上倒也没明说,最后才松口道:“你是晚辈,多在外祖跟前尽孝是应该的,既然真想回去,这便早去早回吧。”
从与寿堂出来,二万颇感稀奇,“这位满姨娘还真是有手段,老太太这就准了?她到底说了什么?”
蔺赴月笑而不语,一同敲了敲她的脑瓜子,“人满姨娘现在可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那肚子里揣着她嫡亲长孙的种,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万“哎呦”两声,斜了她一眼,转而抱住蔺赴月的胳膊卖乖。
“还是咱们小姐料事如神,就嘴上说说,花了点小钱,便把这事料理好了,这要是男子,岂不是能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蔺赴月笑看她们两个插科打诨,心头略有些松畅。
到底能回扬州了,先不论是否能找到给吴有道定罪的证据,至少能见到外祖父外祖母不是?
有时候心头的伤只有见了家人才能消解几分。
蔺赴月佯怒瞥了瞥一同二万,挨个点了点她们两人的鼻尖。
“你们啊,少在这儿斗嘴浑闹了,下扬州前先陪我办件事。”
第二日一早便和一同捧了只黄木雕花盒子去了太子府。
魏舒华流产不久,尚在调养身子,轻易不见人,但一听闻是蔺赴月来,态度即刻扭转,宣了两人进去回话。
蔺赴月进了门,见着魏舒华时她正倚在引枕上发呆,见她进来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只是那份了无生气实在叫人动容。
魏舒华不让她跪,只说,“你有大恩于我,日后见我都不必再跪。”
蔺赴月便也不再推辞,循旨坐到了床边凳子上。
魏舒华没挽发,长发柔软地搭在肩上,不似往常那般雍容,几日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见蔺赴月看自己,她摸了摸脸,“我老了许多吧?让你见笑了。”
蔺赴月垂下眼,颇感悲凉地摇了摇头,“这几日赴月时常后悔,若那日反应再快些,兴许可以……只是追悔莫及,也只能在心底默默追忆那个孩子。”
自从出事后,便不能在魏舒华跟前提“孩子”这两个字,只要一说,就会惹她伤心落泪。
太子心疼不已,便下了令,不准旁人提。
可这伤疤留在那儿不揭开终究是个祸患,索性就该剜开皮肉,将脓血彻彻底底挤出去才好。
果然,一听她说起,魏舒华的眼泪便如决堤的洪,怎么也止不住。
蔺赴月轻叹一声,坐来她床边,温热的手握住她的,轻缓地拍了拍。
“娘娘,您是太子妃,纵然骤遭失子之痛,也该尽快振作起来。”
魏舒华拼命摇着头,斗大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被衾上,“我不想活了,我早就不想活了……没有了孩子,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是贵妃害死了我的孩子……是她!”
蔺赴月摇了摇头,“您不该说这样的话,官家都没有定贵妃的罪,您这样说,看似是在责怪凶手,实则是在怪罪官家。”
魏舒华一顿,眼泪也止了不少。
是啊,自从官家醒来便绝口不提此事,连贵妃的责罚也是只字不提……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阿耶氏在他心中很有分量。
再加上,阿耶氏是他力排众议提拔起来的,眼下她犯了重罪,就好似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他的脸。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漏,更何况到了官家这样的年纪,执拗只会更重。
“太子在朝中举步维艰,娘娘您作为他的枕边人,也该为他考虑才是。”
事情说开了,魏舒华也就恍然明白过来,这又不仅仅是她肚子里少块肉的事,更是能令朝堂动荡,社稷不稳的事。
魏舒华彻底静下来,目光呆愣地盯着前方,突然痛哭出声,嗓音哀伤至极,令闻者怅然。
丧子之痛,非为人母不能理解。
哪怕蔺赴月是受人之托,也觉自己万分残忍,竟要一位母亲审时度势,暂时放下心中之痛。
蔺赴月眼睑低垂,掩下了眸里闪烁的泪花,转而启开面前的木盒子。
里头是一块小小的牌位,大概是寻常灵牌的三分之一,但雕工精致,漆色匀调,上以金笔书就,“赵胤之”。
一见这三个字,魏舒华彻底呆住了。
“你怎么知道……”
太子对长子报以厚望,尚在腹中时便为他起名赵胤之。
胤者,天地之幸也。
父母对他的寄望反倒成了促他早夭的魔咒。
蔺赴月将小小的牌位取出来,放到魏舒华怀里,“寻常未出生而早夭的皇室子嗣不可私设牌位,但太子亲自为他提字,托我转交给娘娘。”
魏舒华低头看,苍白纤弱的长指抚上那一个一个金字。
的确是太子手笔。
魏舒华抱紧牌位,泪如雨下。
这些时日以来,魏舒华对太子几多抱怨,她时常在想,若非他牵扯党争,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死,若他很得皇父宠爱,自己的孩子兴许也不用死……
人清醒时尚且能保留的几分理智到此时荡然无存……魏舒华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被悲伤和仇恨蒙住眼睛的她,一心将所有错处都怪罪在最亲近的人身上,反而忘了受她冷待的太子也是孩子的父亲,他也正饱受丧子之痛!
魏舒华甚至不敢去想,那些不被妻子理解的日日夜夜,他是如何忍住心中剧痛写下这三个字。
赵胤之。
不带任何头衔与爵位,他就只是父亲母亲的爱子……
魏舒华痛不能抑,哭到肝肠寸断。
蔺赴月感同身受,却强忍着不敢落泪。
哭一场也好,哭一场就能疏解几分,省的闷出心病来。
她悄悄从卧房退了出来,转身看见青天白日时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蔺赴月有些狼狈地擦着,眼前忽而伸出一只匀调有力的手,送来一方锦帕。
她抬眸去看,眸中的泪花令她视物模糊,但那一瞬,蔺赴月仍看清了他片刻的动容和心痛。
心痛什么?
像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究竟会心痛什么?
许是这些话闷在心里太久,她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裴大人,你们这样的人体味过丧亲之痛吗?若是体味过,就该明白,有时候一心复仇的人背负的是怎样的哀和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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