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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姚谢宅。嘉靖三年初冬的一天。
正是细雨骤冷之时。
大明少傅兼太子太傅谢迁,正设宴宽待从闽地而来的大学士费宏。
浙江巡抚夏言、浙江巡按潘仿等浙江高官皆来了余姚,同原广东左布政使谢迪等一起作陪。
毕竟费宏是堂堂现任次辅大学士,若能见上一面,送上一些礼,增进一下关系,也是利于他们的仕途的。
且说。
谢家很富。
有庞大而宏伟的“大学士第”和“大方伯第”。
其中,“大学士第”中尤以“状元楼”闻名。
而“大方伯第”的“光范堂”和“祗训楼”也非常闻名。
尤其是“祗训楼”,为谢迪之藏书楼,是东南闻名的藏书楼,花费重金建造,光是紫檀木都用了不少。
当然。
谢家富足,与其走私海贸的规模很大有关。
也正因为其走私海贸太大,在历史上也不知是谢家有意黑吃黑,还是讨好嘉靖,把货款给了嘉靖,竟因为拒绝付上游豪右的货款,而被海盗灭门。
费宏家族虽说在江西也是大族。
但当他来到谢家时,也被谢家宅内的富丽华贵所惊讶到,尤其是谢家陈设的那些玉器更令他眼馋。
故而,费宏也就在见到谢迁后不由得捋须感叹说:“公真是享得人间富贵好清福啊!”
“上承天恩祖得,下托乡民爱戴,所以子孙们胡乱经营后,也就得了些身外之物。”
“他们说是自己不敢享,要孝敬双亲,老朽虽也常说太奢,然实不忍拂其意,少不得承受之!只是让阁老见笑了。”
谢迁笑着说了起来。
“哪里哪里!”
“阁老为国操劳一辈子,如今悠游林下,享些富贵,也正是盛世该有之象,别说鄙人,就是陛下,想来也会乐见其成的。”
费宏笑着说后就继续观览起谢宅内院陈设起来。
明中叶以后,士风大变,不再崇尚节俭。
据史料记载,正德以后,士大夫设宴,常堆叠盘数尺高,水陆奇珍不下万两之费。
所以,谢迁也愿意示富于费宏面前。
话说,费宏是主动来见谢迁的。
因为杨一清已经快马给他来信说起了张璁锐意革新的事,也就请他顺路来见见谢迁,与谢迁谈一谈。
所以,费宏就在筵席结束后,单独在谢迁的书房,一边把玩着玉珠串一边向谢迁说起了张璁的事。
“公应该清楚,这张孚敬比王阳明还可惧,此人所希冀的是彻底更改税政,如今就盯紧了商税改革!”
“按照应宁(杨一清字)所言,幸而陛下没有完全志在改动商税,而更在乎的是造船之事,所以要让这张孚敬做不成此事,还是有可能的。”
费宏说后,怀里抱着手炉的谢迁就哼了一声,道:“这些后生辈真是一个比一个邪性!”
“偏偏还都出自我们浙江!”
啪!
谢迁不由得把手往紫檀木案上一拍,抖得桌上古砚里的墨汁微微荡漾开来。
接着。
谢迁就又说道:
“从大议礼开始,我就知道这人来路不正!”
说后。
谢迁就对费宏说:“不过,公可以告诉朝中君子,让他们不必太担心这张孚敬会掀起什么风浪,他张孚敬就算是我大明的王安石,也成不了气候!他这次来浙江,就会很吃大亏!”
谢迁说后就微微一笑起来,随后就闭眼细嗅起了紫檀木椅在炉火烘烤后散发出的淡淡幽香,而因此一脸沉醉。
“我们自然相信贵乡能给他张孚敬苦头吃。”
“但他张孚敬可不是一般人,此人是我们文臣里的滚刀肉!要不然,杨新都和那些护礼之人也不会因为他被整得灰头土脸!”
“而且,能不能除掉此人,最关键的还是要看陛下愿不愿意继续用他!”
“再说直白些,就算是天下人都说他张璁是奸臣,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只要陛下还要用他,那又如何?”
“杨应宁也正是这个意思,才让我来见你。”
费宏把玉珠放在黄花梨案上,起身走到了谢迁面前来,言道。
居乡太久的谢迁,对朝局已不怎么清楚,故而有些惊讶地抬头问费宏:“天下人皆言其非的时候,陛下真敢用他?”
费宏颔首,转头一边欣赏起谢迁收藏的宋时米芾之画作,一边说道:
“陛下可不是孝庙!虽看上去没有武庙叛逆,但对我公卿士大夫的警惕之心,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看出来了!”
“护礼失败后,按理该有天火示警于宫廷的;但却一直没有!”
谢迁点了点头,神色失望地说了一句。
说后。
谢迁就喟然一叹,望着眼前的雕花乌木梁,道:“还是孝庙好啊!”
接着。
谢迁又眸露怜悯之色地看向费宏:“也是难为你们这些人了,才辅佐完一位不想当天子要当大将军的武庙,又要辅佐一位汉文帝一般的人物!”
“君父之非,就不必言了,到底不是臣子的本分。”
费宏坐了回来,笑着说了一句。
素来以侃侃而谈闻名的谢迁,在嘴上的确容易把不住门,但胸襟还是有的,所以在费宏这么说后,也没生气,只颔首道:“是老朽失言了!”
而接着。
谢迁又忍不住问费宏:“正要问问阁老,几时陛下注意到了佛朗机,还这么痛恨佛朗机,竟如此宣扬佛朗机的罪孽?”
费宏道:“我也不知道!我离京也有一段时间,哪里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陛下很早就在通过汪婺源(汪鋐)关注佛朗机人了。”
“不该这么诋毁佛朗机的!”
谢迁说了一句,就道:“这不是君子治国该有的道!”
“他们其实没那么坏,不过是慕天朝之名,仰我天朝之德,欲来贸易沟通交流而已,在广东一开始就只是误会,也是那个汪婺源故意挑衅才导致事端,且为了邀功请赏,竟当成夷寇侵犯之大事来报!”
“阁老很了解佛朗机?”
费宏听后不由得问道。
谢迁忙否认道:“也不算了解,只是舍弟在广东任过方伯,与之接触过,提到过一些他们的情况。”
费宏颔首:“话虽如此说,但也说不准他们已起了贪念,因见我中华富庶,又海备空虚,就有勾结豪右扰乱东南之意,浙东也濒海,不能不慎重啊!”
“阁老说的有理。”
“但江山稳固在德不在险,只要以和为贵,可以消弭很多问题的。”
谢迁言道。
费宏则听后就看向谢迁直言道:“公应该明白,圣意是要大造战船,加强水师,所以我和杨应宁的意思,希望贵府与浙东士族不要在这事上掣肘,既然说工部各抽分局和厂有很多竹木之料,还是真的兑现为好。”
“阁老应该知道,老朽如今不管家务,也不问许多事。”
“而且,经商的事也多是舍弟在做,我也不清楚。”
“偏偏因父命,让我们已分宅而居,故他的很多事,我也做不了主,老朽尽量去劝,不过即便劝得了舍弟,也劝不了整个浙东士族啊!”
谢迁说道。
费宏道:“尽量吧,不然张孚敬难除也!”
……
……
“兄长,杭州刚刚有人带回消息来说,谢九被张孚敬杀了!”
谢迪这时突然疾步来到了谢迁的书房说了起来。
谢迁和费宏听后皆是一惊。
“这个张孚敬,他还真是大胆!”
费宏这时不由得先沉声说了一句。
谢迁也顿时怒火中烧,但因有外客费宏在这里,他也不好明着发作,只道:“那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谢迪拱手称是而去。
谢迁则在谢迪走后,才怒极反笑起来:“还真是个狠人啊,我谢家的人,他说砍就砍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老朽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费宏道:“他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我和杨应宁才希望公能主持一下局面,促成陛下欲广造战船、加强水师的事,这样才能让陛下知道天下事不是非他张孚敬不可!”
谢迁听后叹息道:“阁老的话,老朽自然明白!但是如老朽之前所言,促成这事,不是我谢家愿意就能促成的事,我谢家如果强行这样做,恐有后顾之忧啊!”
“可公不这样做,难道就没后顾之忧吗?!”
费宏没想到谢迁既要张璁倒台还要皇帝造不成战船,这让他有些愠怒,语气也就加重了些,且夹杂着一些冷笑。
谢迁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反问着费宏:“难道天子还真的要因此对我谢家翻脸无情吗?!”
费宏听谢迁这么说后,一时沉默不言起来。
而谢迁的书房也因此顿时变得寂静无声,只有谢迁端起茶后吹茶汤的呼呼声。
噔噔!
噔噔!
但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谢迁便把茶往案上重重一放:“又有什么事,就不能让人清静一会儿吗?!”
“老爷!张璁派了好多兵来了余姚,二叔让我来告诉您一声!”
谢迁之子谢正这时在门外言道。
谢迁听后把脸一沉:“来得倒快!”
“我就说过,这个张孚敬不是简单人物!”
费宏这时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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