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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中立见周松不愿意听自己大父的建议,只得遵照自己大父的指示来找朱希周。“只准他们烧架阁库,不准天子派人清丈田亩?”
“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南直士族可以不赞同改制,但不能真的行不忠之事,那会得不偿失的!”
“理学之所以强调忠君,不是因为甘为君役,而是大悟后才明白此乃天理,不可不从。”
“我要上疏弹劾他这个理学名臣!居然自己先不忠君,简直妄为大儒!”
朱希周说后便立即上疏弹劾南京翰林院掌院周松阻挠朝、擅迫副榜解额。
顾中立听后则回了松江,将这事告诉给了顾清。
顾清因而道:“还是他朱希周明白啊!”
“大父,孙儿却是不明白。”
顾中立这时回了一句。
顾清笑问道:“你不明白什么?”
“孙儿不明白,我们为何要一面对王阳明、张永嘉等议礼派改制的行为进行顺从和配合,一面又要骂他们是奸臣,蒙蔽了视听。”
顾中立回道。
顾清问道:“总不能直接骂君父吧?”
顾中立一怔。
“君父不但不能骂,还要尊敬!”
“这是我们为臣子的,最大的本分,最大的天理。”
“护礼派输就输在这里,但我们又不能不支持他们,因为他们代表着公论。”
“只是公论现在和圣意相悖,所以我们就需要一边从公论骂王阳明、张永嘉等是奸臣,一边又要遵从圣意。”
“毕竟,两边目前都不能对抗。”
顾清回道。
顾中立则问道:“可为何两边会相悖?”
“因为私欲难灭,天理难存。”
“本来,天下人是可以假装天理易存,私欲能灭的,包括天子,这样天子可以很容易成为圣君仁主,大臣也能很容易成为贤明君子。”
“可杨新都选的这位天子却是真纯良之君!”
“也就把所有人的面具都撕破了!也就让王阳明、张永嘉这些名教异类得到重用。”
由于顾中立已中第应天府乡试,即将进京参加会试,成为家族新的官场领军人物,顾清也就直言不讳地给他说起护礼派与议礼派斗争的本质来。
顾中立听后越发不理解,问道:“为何王阳明、张永嘉会是名教异类?”
“因为他们主张天理即人欲,这意思就是说,他们觉得恪守天理不难,是人的本性,所以天下人如果做不到忠君爱民,不是因为人欲难灭,是因为本身不愿意。”
“这就让天下人本来还可以做表面君子的,结果在他们看来,天下人连表面君子都不能做,必须被打倒成真小人。”
“所以,他们在杀起缙绅来才毫不顾忌,他们只觉得是在杀真小人。”
顾清说道。
顾中立不由得道:“这么说,他们其实才是真君子?”
“你可以在心里这么认为,但你现在不能说出来。”
顾清没有因此勃然大怒,而是淡然地嘱咐了自己孙儿一句。
顾中立想了想问道:“是因为公论不允?”
“没错!”
顾清点了点头,又道:“但你要知道,公论现在不允,不代表将来就会不允。”
顾中立拱手作揖:“请大父赐教!”
顾清则喝了一口茶说:“这世上事,总是难测风云,所以我们要思变!”
“天子如今纯良,励精图治,不代表将来就一定会!”
“天下民财有限,但人口却是在不停滋生的,贵胄缙绅的数量也在不停滋长。”
“所以,天子无论怎么勤政,都是在逼着大家节欲,早晚也还是要逼到他自己头上,也就是说,这改革迟早都还是要革到他自己头上才行。”
“这样的话,他要么放弃改制,要么就真的六亲不认、刻薄寡恩,但那样的结果就会造成他身边人会先忍不住让他断气!”
“这次选驸马的事,虽然贿选驸马的人里有外朝官员,但多是他自己家奴的情况,就可见一斑,他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完全如圣人,甚至可能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若君父将来选择放弃改制,成为伪君子真小人,那王阳明、张孚敬这些真君子也就与圣意相悖,不想让天子夺太多天下之利的人自然也就会主动团结他们。”
“而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的代表了公论,那时你称他们为君子贤臣,也就无可厚非了。”
顾清这么说后,顾中立听后颔首:“孙儿明白了!”
“看来,无论天子现在励精图治,还是将来堕落腐化,为臣者的确应该一直称颂着,赞扬着,只是要在公论与圣意间把握好度。”
顾中立回道。
顾清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我给你取名中立,就是要你在两者之间不偏不倚。”
且说。
朱厚熜在赐宴候选驸马后,就收到了朱希周弹劾周松的奏疏。
“不准士子北上,这是要谋反!”
“传旨给周尚文,令他率勇卫营去南都,谨防有司不肯执行宪命,让他从密旨之行,维护纲纪,对所有不从宪命者,四品以下格杀勿论,四品以上就地缉拿监押于营,等锦衣卫来交接!”
朱厚熜现在在京师有威武营坐镇,在南方有勇卫营,自然不担心勇卫营在南方执法时,京师和九边有变。
所以,他也就在收到这奏疏后,毫不犹豫地将这种行为直接定性为谋反!让周尚文率勇卫营直接去南京,配合朱希周等行权。
东南总督朱希周、总兵周尚文、锦衣卫朱七便成了他安排去南都的三颗棋子。
东南总督朱希周具体负责执行王命,节制东南各级官员。
周希文则维护纲纪,对凡事不听命和犯纲纪而乱命的行为进行镇压,而朱七则在暗中监督朱希周和周尚文有没有尽忠尽责。
作为一个已经有兵权的皇帝,朱厚熜自然不用再对南方士族进行谈判与妥协。
所以,朱厚熜不但直接将这事定性要谋反,就连汤昶、华伟、华邦瑞也因为参与贿选驸马的胥吏也被定性欺君谋大逆,直接凌迟处死。
礼部等参与贿选驸马的官员也被处以凌迟极刑。
这些人的家族也都被发配东莱挖金矿。
除此之外。
对于金坤这些污蔑亲军卫的也被处以凌迟极刑。
而其家族也都被流放东莱挖金矿。
徐璘也因为被南直巡按御史马录弹劾心怀否侧、暗藏不忠之心,故偏信乡里谣言,而附和诽谤勇卫营,也被朱厚熜下旨流放东莱去挖金矿。
朱厚熜现在是尽量把这些人往东莱赶,以争取在西夷侵占这里之前,让东莱尽快从汉人流放地变成汉文化兴盛地。
且说。
因为朝廷官方急递更快的缘故,所以朱厚熜给周尚文的急递旨令与徐璘等发配东莱的旨令几乎同时到达了南直。
周尚文自然立即整军乘船往南京而来。
江南发达的水系交通和商业,给勇卫营的行军带来了极大的方便,粮草与药材这些军需之物,很多都可以通过在各地市镇采购而获得。
不少徽商甚至带着商船就跟在勇卫营后面,充当起有偿的后勤供应队伍。
尽管他们和南直士族一样,对勇卫营待在江南颇为不满,但在看见吴廷举、马录这些官僚都不支持他们后,他们也就不满归不满,生意归生意了。
“公好歹请看在我婶娘和从弟的份上,想办法救我回来,我这辈子就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啊!”
“还要漂洋过海,也不知道会不会葬身鱼腹!呜呜!”
徐璘在顾清等送他时,哭了起来,还跪着求顾清帮帮他。
如今的徐家还不算松江府的头等士族。
顾家才是松江府的大士族,而徐家也主意还依附着顾家的势。
毕竟他们徐家的新进士徐阶还在翰林院熬资历,而顾清已经有南京礼部尚书的官衔在身上。
所以,徐璘特地求起顾清来。
“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
“不少同乡早就去了那里,你跟着去也不会孤单,且好好挖矿吧,挖足了数,自然就会回来的。”
“我会尽量为你想办法,让你提前被放回来。”
顾清对徐璘说了起来。
徐璘听后含泪点头,然后就拜别了自己父母妻儿与众亲眷,而上了船。
而勇卫营这边。
周尚文没有直接坐船到南京下船,而是在镇江提前下船上岸。
为的是避免骤到南京引起混乱,而打算先上岸在镇江休整,且亲自带骑兵先来与南京守备府接触,确立营地。
朱希周这里已开始和陈元亨等准备北上副榜士子接触,表示支持他们北上大明实政学堂。
而朱希周在得知这些北上副榜士子因为各处船行受士族指使不准他北上而一时竟坐不了船北上后,还特地行文南京操江提督应城伯孙钺,让其调运粮把总指挥佥事戚景通先用运粮官船送这些副榜士子进京。
应城伯孙钺则在拿到行文后,故意把这份调令放在了书房里最明显的地方,然后在出门时,却对自己的心腹家奴薛俊吩咐说:“我有事出去一套,我的书房任何人都不准进。”
薛俊拱手称是,特地来了孙钺的书房,看见了这份调令,然后就把这份调令泄露了出去。
待孙钺把这份调令下放到戚景通手里后,新科举子方杲等就都知道了副榜士子陈元亨等要乘运粮官船北上的消息。
所以,当戚景通刚带着官船来,接到陈元亨等副榜士子时。
方杲、潘鸿业等中第举子就已经先拦住了陈元亨等副榜士子。
“不准走!”
戚景通还听到方杲在这时说了这么一句。
戚景通见此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
方杲没有理会戚景通,只对陈元亨等副榜士子道:“你们真要投奸党,我们只能不客气!”
“把这些书生先抓起来!不要让他们耽误我们行船!”
戚景通见此吩咐了一声。
“是!”
戚景通麾下官兵立即开始抓起方杲等人来。
方杲则在被抓时拼命挣扎着大喊道:“我乃新科举子,你们运粮官兵不能无故抓我!”
潘鸿业等举子也跟着拼命挣扎着。
戚景通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这里面涉及什么纷争,但他难道多问,他只是想尽快完成任务,把这些副榜士子运到清江浦。
“住手!”
但这时。
操江提督应城伯孙钺走了来,大喊了一声。
戚景通见此只得来拱手道:“不知提督有何吩咐?”
啪!
孙钺直接给了戚景通一鞭子。
“胡闹!”
“新科举子,你也敢拿?”
孙钺喝了一声后问道。
戚景通忍痛道:“他们阻挠末将执行都堂钧令,末将只能先把他们抓起来。”
“把他们放了!”
孙钺吩咐道。
戚景通微微一怔。
接着。
戚景通解释道:“可是他们会阻止末将执行都堂钧令的。”
“我自会向都堂交待。”
戚景通只得从命,下令放了方杲等人。
而方杲见应城伯孙钺站在自己这边,又恶戚景通一味听从他们眼中的奸臣朱希周之宪命,也就在这时说道:
“此武臣欺侮我等孝廉,还请公为我等伸张,不然我等只能去都察院状告南京官军!”
“给他们跪下磕头道歉,请这些文曲星们原谅。”
孙钺有意助长这些举子气焰,也就在这时吩咐了起来。
方杲等自己都很感意外,而张大了嘴。
当然。
戚景通自己也非常不解。
话说,虽然隆庆以后,武将地位是下降到了连总兵这种大将都要在御史面前下跪,乃至武官见士子都会下跪的情况也常有,以及戚继光这种高级武将都自称首辅门下走狗的地步。
但现在还没到武将需要给新科举子下跪的地步。
要知道,历史上王阳明之子任漕运总兵时,都还只是跟时任漕运总督一起平起平坐的。
“没听见吗?”
孙钺问了戚景通一句。
接着。
孙钺还威胁道:“别以为老子革不了你的世职!你运粮延期三个月的事,还没上报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
为了保住世职,戚景通只得咬牙屈膝跪了下来,双手重重地摊开,放在了冰凉的江边沙地上。
戚景通麾下士兵见此皆怒火填胸,同时又忍不住泪水盈眶。
咚咚!
咚咚!
大量骑兵手持旗牌出现在了这里。
孙钺见此不禁面色凄惶,而自言自语道:“该死,他怎么来了!”
南京勋贵应城伯孙钺为何选择逼戚景通下跪,下文有解释。这里也简单说一下,熟悉明史的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勋贵大部分已经不如祖宗了,尤其是南京的,早就和当地士族同流合污,所以历史上,他们基本上全部投降了满清。他们对文贵武贱这事其实不反对,相反而欢迎的很,因为这样可以避免有新的武勋出现,与他们产生竞争。他们只想把再封公侯的车门给焊死。张岱在《陶庵梦忆》里有一篇小品文侧面反映过当时南京勋贵醉生梦死、无视国家危机、只和文臣士大夫积极交往的情况。所以,我这里选择了写应城伯孙钺没有支持改制,而《明实录》上,也记载了此人对军事任务不积极,甚至拒绝执行军事任务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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