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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离棋摊儿很近,没几分钟就到了。赵仁琦的两个伙计,一个叫王发根,一个叫刘生地,赵仁琦一到就招呼他们两个,三个人头聚在一起小声嘀咕了不大一会儿,各自开始行动。
王发根,人如其名,皮肤的颜色就跟那头发根一样,白不拉几;只有那头发倒是一色的黑,两只大眼也是一样的黑,贼亮。
刘生地,人也象那生地一样,浑身上下皮肤的颜色黄黑黄黑的,眼睛也是黄的,还总瞪着,跟牛眼一样。
今天他们很特别,专门弄了三张新买的低象棋桌,十几只配套的小凳子。要搁往常,他们跟其他集会摆棋摊儿的一样,都是棋盘放在地下,随便弄几把小凳子放在棋盘边儿。
更特别的是:王发根与刘生地也和赵仁琦一样,穿一身崭新的靛蓝色牛仔服,一双崭新的浅色运动休闲鞋!
可见,今天对他们三个而言,有很特别的意义。
王发根和刘生地把桌凳摆好,棋具摆好,一黄一白两个人先占了一桌儿,在那儿下起来,开始烘场子。
赵仁琦则坐在一张桌子前,眼睛专注地瞅着上面摆好的残棋局,好像在思考对策;也好像在等对手;又好像在思考其他什么问题。
另一种桌子空着,上面摆好的棋局,在静静地等待着有人光顾。
这次的开场排局,是赵仁琦他们三人事先商量好的,先排下三局街头棋摊儿最常见也是最火热的残局,而这三个排局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
双方子力不多,棋局表面不复杂,看起来都很简单,好像随便是个人都能赢的样子,但这三个棋局的最好结果都是和棋。
这三个排局分别是:
一、花影栏杆
该局双方子力很少,但招数却繁复多变。局中所设假象很是迷惑人,令人常有百思难解之感。街头棋摊儿的江湖棋手艺人最喜欢摆这样的残局,一些江湖棋局图书中多有记载。
二、双马同槽
该局出手就需要接连弃掉四子以脱困解危——高潮峰起,很是刺激。各地街头巷尾常见此局。
三、平分秋色
该局是江湖散局中的热品,设计的和局着法非常巧妙,江湖棋手艺人很是看重,因此集会棋摊很常见。
棋摊儿周围一会儿就围拢过来不少人,一些人还不时地争说各自的着法招数,互不相让,各是各的道理——可以说是七嘴八舌,乱哄哄、闹哄哄:
“先走车!”
“拱卒好!”
“跳马卧槽!”
“这么简单——平车不就赢了?”
“进兵!直接进兵!”
“你快点儿!这么简单还不赢?换我来!”
“真笨!这都看不出来——掏钱走人吧!”……
跟踪的黄百会不好意思跟得太紧,装作闲逛的样子,远远地偷眼观察着赵仁琦他们这边的动静。
下象棋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娱乐游戏,还被人冠以“智力游戏”、“智慧的体操”等等美称,我们的国家甚至世界很多国家,每年都会举办各种规格档次的象棋赛事。
很多人还专门以下棋为职业,那样的人被称为“职业棋手”;他们下棋就是工作,可以养家糊口,有的还能发财。
象赵仁琦他们这样赶会头的棋摊儿,就是一种市井百姓混饭吃的勾当,叫赌棋,摆的多是江湖残棋——就是那种怎么下都不会赢的残棋。下好了最多是个和棋;稍有差池便会输——输的一方是要输钱给赢家的。
当然,他们这种输赢,大多都是每盘十块二十块的,上五十到一百块一盘的也有,但很少;因为,大多来这种地方赌棋的,都是走亲访友顺便玩一下,也有凑兴碰运气的,也有在下面学了几手想在这儿试试水的;等等。
大多路边摆棋摊儿的主儿,棋艺一般不会太高,就是熟记一些江湖残局的变化,蒙一些小钱度日,这也是很多人对摆棋摊儿看不起的原因之一;虽然如此,摊主的棋艺,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可以对付得了的。
其实,一些所谓的职业棋手,或者象棋大师,很多时候也会去一些路边棋摊儿练练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深山藏虎豹、田野卧麒麟;他们从来不敢小瞧那些路边摆棋摊儿的,他们中的很多人,当年有的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赵仁琦就是属于那种窝在地摊儿的高手,这方圆百十里,三十年来他的棋摊儿不知来过多少象棋高手,从无一人真正赢过他;否则,这三十年来,他也不会一直在吃这碗饭,他的收入也不会养活他和他瘫痪的母亲。
也许是老天开眼,一扫前二十八次的窝囊劲儿,今天的运气还不错,棋摊儿刚烘上场子不久,就来了几拨儿送钱的——那几拨人根本就不怎么会下棋,却还个个自信满满;结果,没一会儿就都灰溜溜地把钱留下走人了。
棋摊儿处,一会儿这个出去,那个进去;一会儿那个出去,这个进来。象流水吃席一样,来回不停。
只不过,每次出去离开的人,从他们的神态都看不到胜利者的信息——肯定是一个个都输钱了!
黄百会哪里见过路边的棋摊儿呀,她不知道在路边摆个棋摊儿,跟人下棋还能挣钱;而来的人一个个好像都是输给赵仁琦,没有人赢得了他。
他的两个伙计也在那儿忙得不可开交,嘴里边不知道一直不停地在叨叨什么——她不知道,王发根和刘生地两个人,只做两件事:
烘场子;做托儿。
烘场子,就是没人来的时候,自己人下场子,不能冷场,让人远远一看,很热闹;
做托儿,就是有些人来了后犹疑不决赌还是不赌的时候,托儿要故意拆解棋局,让来的人感觉棋局没那么神乎,发现确实可以赢,有可能赢,然后忽悠着下场子赌一把。
烘场子和做托儿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那嘴需要不停地白活棋局的输赢胜负,把赌棋说得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把赌徒说得心痒痒、手痒痒、技痒痒。
场子越热闹越好,唯独摊主——赵仁琦,唯独他一个人不能热闹;要清醒,要冷静,旁若无人,偶尔发声,绝不啰嗦。
什么钱都不好挣——都不仅要有过硬的一系列扎实功夫;还要有一系列相配套的手段和技巧。
黄百会觉得很新鲜,好奇地远远看着赵仁琦那儿的一切。
高台那边的《白蛇传》也准时开戏,不停地传过来戏子们在舞台上的唱念和乐队伴奏。
那真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耳听得那船夫唱道:
最爱西湖二月天,
斜风细雨送游船。
十世修来同船渡,
百世修来共枕眠。
白素贞、小青和许仙游西湖的画面场景通过传过来的阵阵唱念,那悠闲、喜悦的无边春色也同时融进棋摊儿这每个人的身心。
耳听得许仙和白素贞那欢快、活泼的流水般唱腔传来:
许 仙(唱)
寒家住在清波门外,
钱王祠畔小桥西。
些小之事何足介意,
怎劳玉趾访寒微?
白素贞(唱)
这君子老成令人喜,
有答无问把头低。
青儿再去说仔细,
请相公得暇到曹祠。
……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升起来了;天变得逐渐热了起来。
赵仁琦他们的生意出奇地好,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赢了几百块了!
赵仁琦他们三个也不时互相小心递眼色,其乐融融的样子。
黄百会只是知道赵仁琦他们赢了不少钱,但看不清他们赢了多少钱;要是知道赢了几百块了已经,一定会大吃一惊——她一个东山省中医学院的高材生,在东山省人民医院上班的工资,也没有他们多。
她更不知道的是,好光景不是每天都有,也不是经常会有;否则,他们早发大财了,还会继续待在这路边挣这样的劳神辛苦钱?
随着来人的增多,黄百会在远处很快就看不清赵仁琦他们里面的动静了,她只能远远地从周围观察着动静,时不时也欣赏一下戏台传过来的“唱段”。
戏台那边的《白蛇传》此时也正唱到紧要处,只听得白素贞悲戚哀怨的声腔传过来:
你忍心将我伤,
端阳佳节劝雄黄。
你忍心将我诳,
才对双星盟誓愿,
又随法海入禅堂。
你忍心叫我断肠,
平日恩情且不讲,
不念我腹中还有小儿郎?
你忍心见我命丧,
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
只杀得云愁雾惨、
波翻浪滚、战鼓连天响,
……
突然,棋摊儿围看人群一阵骚乱,还有些人发出惊呼:
“怎么回事?唱戏的怎么来了?”
“好吓人那!好在是大白天,这要是晚上黑乎乎的,会吓死人的——哪儿拱出这么两位来呀?”
“看!唱戏的来下棋了!”
“今天不是《白蛇传》吗?怎么诸葛亮出来了?还是个伪劣产品!”
“怎么唱戏唱到地摊儿了?手指套那么长的竹管儿做什么?做兰花指也太夸张了吧!那大拇指和中指怎么捏在一起呢?竹管儿可不会拐弯儿啊!”
“诸葛亮啥时候变得圆鼓轮墩的?那独轮车坐得下吗?”
“这金刚怒目倒是真黑虎人!”
“这是唱戏还是旅游?穿着戏服还背着旅行包,真是奇了怪了!”
……
骚乱中,赵仁琦和王发根、刘生地刚想抬头观看发生什么事,两个身着戏服的怪人已分开围满棋摊儿的众人来到棋桌前站定。
但见此二人:
一个是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摇羽扇,圆头圆脸;一个是身着清朝官服,没有红顶子,秃头上一撮直立3寸许金黄发,左手五指套着约半尺长的竹管儿,眉下瞪一对金刚怒目——果然是一对怪人!
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棋圣鲜于琪和医圣轩辕竹沥。
原来,二圣自从离开断魂峰要来照日镇找赵青师小师弟,在大路边费了好多口舌,最后说他们是唱戏的要到照日镇赶场子,还出大价钱,才有一个胆大的出租车司机肯拉他们。
想想就够吓人的——天刚蒙蒙亮,断魂峰不远处的大路边站二圣这样俩人儿拦车,有几个见了能不害怕的?
二圣来到照日镇,恰逢大会,终于又见识到人间热闹的烟火气,可把他们给乐坏了:忍不住这看一眼;那儿瞅一下!
当然,他们二人也给大会另添了一道风景——他俩那长相和扮相就够一拨又一拨的人看了!
二圣并没有急着跟佘总联系;而是先到照日宾馆开了个套房。
吃了早餐,安顿已毕,二圣就开始先在附近打听赵青师的情况,急于见到小师弟叙同门之义,也好让小师弟给他们二人做向导到处转一转、看一看,尽快了解当地的情况。
不打听则已,这一打听,二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没成想——他们未见面的小师弟,竟然还经历了那么一番遭遇;他们小师弟的一家,竟然落魄到今日之田地。
不过,二圣心里却都有个很大的疑问:
小师弟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医术再不济,也不至于把人治死,怎么就治病犯罪了呢?还过失杀人罪!
可惜赵青师小师弟已十五年不知所踪,各种情由不得而知——真是急煞人也!
尤其对小师弟的儿子——赵仁琦,二圣更是惋惜不已,愤懑不已:
惋惜赵仁琦被耽误;愤懑赵仁琦没出息,给“赵氏中医”这块金子招牌丢脸,也给他们二圣这一脉师承的门户抹黑。
虽然如此,赵青师毕竟和二圣师出同门,二圣既然已来到照日镇,小师弟赵青师不在,但这个小师侄赵仁琦还在,弟媳还在,他们总要见上一见,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更何况,他们来照日镇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商路市寻求有缘人做传人,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打听到赵仁琦的名声虽不怎么样,但却没有人说赵仁琦的棋艺差的——都树大拇指说他的棋下得好,在这方圆百里没听说输过。
唱戏的听见曲子嗓子就痒痒想唱几句;下棋的听见棋声手就痒痒想下几盘。
棋圣鲜于琪闷在那断魂峰上五十年,手早就痒痒得受不了了!一听说有高手,哪还管什么赵仁琦的那些恶名;只要有对手,什么都不管了,急不可耐地冲轩辕竹沥说到:
“先去试试这小子的棋艺,看够不够资格做我的徒弟!”一边说一边走。
轩辕竹沥自然明白和理解鲜于琪,什么也没说,跟着就走。他们二人五十年共处断魂峰,早就已经心有灵犀,彼此间不需要多解释。轩辕竹沥只是在心里边嘀咕道:
“我二人虽称二圣,但如今皆已百岁,仍是童子之身;现在那小师侄在尘世中年将半百,却也还是个童蛋子儿;若果真有缘,他怎么延续香火呢?这可是个大问题——绝不能让他再象我们二人一样,一辈子做老处男。”
就这样,二圣从高台那儿拜老神医开始,一路悄悄跟随赵仁琦到了棋摊儿。
二圣并没有马上就进去;而是在外围观察了好一阵子,对赵仁琦的棋摊儿先有了个了解与判断。
看看时候不早,二圣这才挤进了人群。
那棋圣鲜于琪嘴里边还边走边背诗,手中羽扇轻摇,依然拿捏着他那豫剧武老生的念白,抑扬顿挫地朗诵着善棋道人的遗诗:
“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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