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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画了……卖画了……有没有人买画……”希尔蹲在路口,双手冻得通红,声音都因为寒冷而略带颤抖。冰冷的寒风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脖子,他的旁边放着几个精心装裱起来的画框,画上是他描绘的精美建筑。
不过其中有一副画却不太一样,那是一个人的肖像画,可以看得出他画得很认真,但上面依旧有不少瑕疵。
但路口的行人们却只是把他是空气一般,面无表情步履匆匆地从他面前经过,只有几个人会偶尔朝路边瞥一眼看向这个像乞丐般蹲在街头的画家,然后便继续朝着银行方向赶去,他们急切地想把刚拿到手的马克换成美元。
对他们来说,艺术品早已失去了吸引力,最要紧还是去把马克换成美元,不然一会就又要贬值了。
“唉……”希尔看着匆匆路过的行人长叹一口气,双肩不自觉地垮了下来,心情有些沉重,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卖出去一副画了。
现在的人连生活都无法保证哪里还有闲钱来买艺术品,他摸了摸口袋里面也没多少钱了,这些钱还是当初路明非给他留下的。
原本路明非留下的钱足够他租一间公寓专心作画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为钱发愁,但直到战争结束的那天起,一切就都变了。
现在是1919年,距离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一年,战争结束后普鲁士政府赔付了第一笔十亿马克的战争赔款,导致政府的财政一下子就破产了,为了继续赔偿那天文数字的赔款,普鲁士政府只能大量印钱导致马克开始迅速贬值。
从一开始的一美元换四马克,到一美元换十四马克,现在更是恐怖的一美元换七十五马克。
路明非临走前其实告诉了希尔拿到钱后要尽快把它换成美元,但希尔当时被路明非突然说出的秘密给吓住了,没在意这句在他看来是微不足道小事的话。
到后来路明非的死讯传来,他很长时间都陷入到一种极致的悲伤情绪中,这件小事就更被抛在脑后,直到马克开始大量贬值他才将这件事想起,可为时已晚,原本还算富裕的存款一下子就缩水了大半,让他的生活也开始拮据起来,从公寓里搬到地下室。
希尔从怀里拿出一张老报纸,报纸的边缘都因为时间的原因开始泛黄,但看得出来他很宝贵这张报纸,报纸井没有因为时光的原因而出现破损。
报纸上刊登着路明非的最后一战,“普鲁士伟大的英雄,威廉·汉斯于索姆河上空,一敌五百,全歼敌机最终燃油耗尽不幸战死,举国哀悼。”这些字句,希尔早已烂熟于心,但每每读到依然让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与怀念之中。
他还记得那一天,那个阴沉的下午,自己在医院里拿到这张报纸时的感受,那份难以言表的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哭了,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不止是他保罗,克罗普还有连队里其他都哭了,整个连队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的阴影下。
这个消息传到普鲁士国内的时候,举国哀悼,据说寻找路明非遗体的小队,几乎翻遍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但最终只找到了那架燃油耗尽、破损不堪的飞机,没有人相信从那样的高空坠落后还能有人活下来。
但这一切并没有让希尔失去希望,尽管所有人都认为路明非已经死了,但希尔始终相信,那个他敬仰的男人不会这么轻易地离开。毕竟,他曾亲眼目睹路明非在战场上的奇迹,见证了他如同神明般的力量。
不过搜寻小队还是找到了一些路明非生前用过的东西,还把那架破损的飞机拉回了普鲁士,最后用这些东西为路明非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希尔仍然记得那场葬礼,场面宏大而庄严,普鲁士皇帝威廉二世亲自主持,数不清的将军出席,全城百姓自发前来送别这位英雄。
那天,柏林的大街上挤满了前来献花的人们,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哀悼之中。
威廉二世犹豫了很久该为这位战争英雄追封什么封号,并授予什么勋章,路明非的战绩实在太恐怖了,无论是在天空还有陆地上他都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连代表普鲁士最高荣誉的功勋勋章都已经拿到了三枚。
最后威廉二世决定把威廉·汉斯这个名字作为一种封号,因为每当提起这位战争英雄的时候也会联系到他们皇室。
他还特地为路明非铸造了一枚独一无二的勋章,这枚勋章象征着他在普鲁士历史上无可取代的地位,远远超过了代表普鲁士最高荣誉的功勋勋章。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光辉的往昔开始被人们淡忘,战争结束后,普鲁士民众开始为生存而奔波,巨额的战争赔款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在每一个人的肩头,威廉·汉斯的名字逐渐被尘封,记得他的人越来越少。
“唉……上尉先生……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办法成为一名伟大的画家……”希尔看着报纸上的路明非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自责。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报纸叠好,放回到贴身的衣袋里,报纸的触感让他感到一丝慰藉,仿佛这是他与那个青年仅存的连接。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青年忽然走到了他的摊位前,那青年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他伸手拿起了那副肖像画,目光落在画布上,透过粗糙的笔触,他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是战争英雄威廉·汉斯的画像。”希尔看到青年似乎对画作感兴趣,连忙介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青年凝视着那幅画,眼神中透出怀念,但嘴里却不客气地说道:“画得可真差劲,完全没有把他的那种气势给描绘出来……”他的话语中虽然带着批评,但那份语气中的温柔与惋惜却显而易见。
希尔听到青年毫不留情的评价,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愤怒,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刚站起身,他的愤怒就在对方犀利的目光下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卑和挫败感,他低下头重新坐回地上,因为他意识到对方说的没错。
他曾经追随在路明非身边,深知路明非的气势与英勇,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始终无法将那种气势完全展现在画布上,无法用画笔重现路明非那份摄人心魄的气势。
青年将画放回到摊位上,目光深邃的看着希尔说道。
“你后悔了吗?后悔当初没有听汉斯叔叔的话,让你和我们一起去美国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希尔愣了一下,抬起头仔细端详着青年的面孔,那张熟悉的脸庞渐渐与记忆中的一个身影重叠起来,然后他迟疑地问道:“你是……卡尔沃?”
“对,是我。”青年点了点头,确认了希尔的猜测,然后继续缓缓说道,“所以,你后悔了吗?”
“后悔?怎么可能后悔!”希尔默默地低下了头说道,他的声音低得几乎无法听见,目光落在自己冻得发红的双手上,但语气却极为坚定。
“如果当初跟你们一起去了美国,或许我现在会有一个更好的生活,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画室,可以不再为温饱发愁……但我一辈子都会看不起那个临阵脱逃的自己,能在那段日子里追随上尉先生,可是我的荣幸。”
卡尔沃看着希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一丝柔和:“我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然后继续说道:“我有一个消息你应该会想知道,在美国,我加入了一个叫秘党的混血种组织。我在那个组织里打听到,当初汉斯叔叔并没有因为坠机而死,而是在离开飞机一段距离后被长老会围攻而死的。”
希尔听到这番话,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微微颤抖:“什么?你说什么?”
卡尔沃冷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希尔的反应:“你不会真的以为汉斯叔叔会因为坠机而死吧?你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实力。”
希尔愣住了,心中的那根弦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绷断,多年来他一直幻想着路明非并没有死去,幻想着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那副惯有的从容笑容,然而,卡尔沃带来的这个消息却无情地粉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长老会……”希尔喃喃自语道他知道这个组织,路明非曾经和他说过,这是一个实力强大的混血种组织。
卡尔沃见希尔陷入沉思,轻声说道:“好了,我该走了。长老会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好好画你的画吧。我会将长老会摧毁的。”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幅肖像画,目光中带着一丝怀念,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拿出一叠面额不小的美元,递给希尔:“我买下这幅画吧。”
希尔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接过钱:“可是……你不是说这幅画画得不好吗?”
卡尔沃轻轻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轻柔:“画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画的那个人。”
希尔望着卡尔沃递来的钱,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对他画作的认可,更是对他当初没一起去美国的补偿。
“谢谢你,卡尔沃。”希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不单单是因为这笔钱可以让他的生活暂时好转,更因为除了他以外,还有人记得那个男人,那个如同神明一般的男人。
卡尔沃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照顾好自己,希尔。”说完他便转身离开,逐渐消失在希尔的视线中。
希尔将放在地上的画框小心地收起,心中感慨万千,卡尔沃带来的消息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使他一时难以平静。
他缓缓地走回自己租住的地下室,把画框整齐地摆放好,随即离开了昏暗的地下室,走向了街角的啤酒馆,如今的他并不想作画,他需要一杯酒来平复内心的情绪。
“来一杯啤酒。”希尔坐在啤酒馆的角落,声音略显沙哑地向侍女招呼道。
不久一杯满满的啤酒被端了上来,希尔捧起酒杯,大口喝着冰冷的酒液,试图让那刺骨的冷意驱散心中的杂念,然而卡尔沃的话依然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周围的嘈杂声渐渐打断了他的思绪,啤酒馆里挤满了人,他们看上去像是某个党派的成员,正激烈地争论着,希尔听见了其中的几个声音,都是在讨论国家的现状。
“听说巴伐利亚打算脱离普鲁士……”
“估计是不想和我们一起赔钱。”
“那些该死的家伙!”
“还有那些鱿太人!上个月借的钱这个月居然要还双倍的!”
“瑟利姆上个月借了钱没还,现在人都消失了!”
“还不是因为前线的那些士兵打输了仗!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赔这么多钱!”
这些话在嘈杂的酒馆中显得刺耳而尖锐,希尔本不想理会,但当他听到有人责怪前线士兵不勇敢导致战争失败时,他再也无法忍受了,身为从前线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士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士兵的英勇与无畏。
“闭嘴!我们普鲁士的士兵是世界上最英勇的士兵!”希尔猛然站起,将桌子上的东西扫到地上,激动地大声吼道。
“我们有像威廉·汉斯那样的战争英雄!如果不是那些肥头大耳的指挥官的错误,我们怎么可能输掉这场战争!”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愤怒与悲伤,这是他内心积压已久的情感。
在他看来,普鲁士的失败并不是士兵的过错,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指挥官们贪图享乐、疏忽大意,才导致了这场战争的悲剧。
周围的人一时间都愣住了,酒馆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希尔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将他内心所有的怨愤全都倾泻而出。
他站在桌子上,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从战争的失败到国家的种种问题,再到那些让他痛恨的鱿太人。
“那些鱿太人!他们就是普鲁士的蛀虫!就应该把他们赶尽杀绝!”希尔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隐约记得,路明非曾经提到过,鱿太人的背后有长老会的支持,而那个该死的组织正是杀死路明非的幕后黑手。
那些放贷业务猖狂的鱿太人,是长老会的爪牙,他们为自己的利益榨干了普鲁士的血汗。
希尔踩在酒馆的桌子上,情绪激动得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毫无顾忌地将心中的愤懑和不满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他的声音沙哑而嘶哑,却充满了力量,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这场战争失败的真正原因,那些让他寝食难安的罪魁祸首。
酒馆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希尔的激昂情绪所感染,他们没有预料到,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家伙,竟然怀抱着如此强烈的愤慨与激情。
就在希尔以为自己即将被这些啤酒馆里的壮汉们揍一顿时,周围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说得对!他讲得对!”
“那些该死的指挥官!还有鱿太人!他们就是罪魁祸首!”
听到周围的掌声和叫喊声,希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激动,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人和他抱有同样的想法,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不再孤独,有许多人和他站在一起,分享着同样的愤怒与仇恨。
这时,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人站起身来,走到希尔面前,举起手与他握手:“你说得很好,兄弟,加入我们普鲁士工人党吧!”
希尔看着对方递来的手掌,内心有些犹豫,他想起了路明非曾经的话:“不要轻易涉足政治。”
但眼前这些支持的目光好像在召唤着他,让他无法拒绝。
“加入我们吧!”
“加入我们吧!”
酒馆里的人群齐声劝说,声音如潮水般将希尔淹没,他的内心挣扎着,既有对路明非的忠诚,也有对现实的愤懑,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与对方紧紧握在一起,那一瞬间,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希尔下定了决心,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人的期盼,更是因为路明非。他心中暗下决心:“如果真如上尉先生所言,我能爬到这个国家的巅峰,那么,就算成为恶魔又何妨?”
他不在乎以后别人会如何称呼他,也不在乎是否会堕入黑暗,他只是渴望力量,渴望为他最敬仰的男人复仇,渴望让那些毁掉路明非的人付出代价。
……
路明非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这是哪里?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坐起身,四周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而不真实。
雪白的床单,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床头还摆放着一个插着几朵鲜花的花瓶,显然这是一间病房。
路明非环顾四周,一切都那么干净,安静得出奇没有战场上那无休止的哀嚎声,也没有四处弥漫的硝烟,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这种现代化的设备让他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电视机?”路明非的心中充满了疑惑,这一切让他感到无比困惑。“我这是……回来了?”他不确定地问自己,好像这只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境。
他抬起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比以前更加轻盈。曾经那些战场上留下的伤痛,现在竟然几乎没有了感觉,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无数问题,但没有一个能得到解答。
他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样从那场死亡的边缘回到了现在的世界。
记忆中的那场战斗依然历历在目,那架燃油耗尽的飞机,那片蔚蓝的天空,还有最后一刻的决绝……然而,现在他却活生生地躺在一张干净的病床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试图理清思绪,却发现自己的思维被无数混乱的念头所占据,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内心的疑惑和不安却在不断滋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真的回来了?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残酷的梦境,现实与幻觉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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