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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的大门洞开。衙前差役列队维持秩序,执行进入贡院之前的搜检。
有一押司叉腿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声色俱厉喊道:“考场禁止舞弊,在此考生,若有假借户贯,迁就服纪,增减年甲,诡冒姓名,怀挟文书,计属题目,喧兢场屋,诋诃主司,拆换家状,改易试卷等,此皆舞弊,请立即离去,我等不会深究!
进入贡院严禁夹带!除必要的文房四宝外,各类夹袋册、小抄、书本、标记物全都不允许携带,请各位考生自己检查,若有类似物品请放在门前的箩筐里面,在这里不算是违规,但若是让我等查抄出来,便是舞弊!听清楚了,是舞弊!
本朝舞弊处罚采用保举连坐制,即考生以及地方官对于考生信息的真实性和考生在考场是否作弊负有连带责任!
听清楚了,只要一区域内的考生有作弊行为,则与该作弊考生同一区域内的其他考生和考官都要受到连带的处罚,考生会取消当年的考试资格,考官轻则降级,重则直接被罢免!”
这押司死鱼眼一般的眼睛扫视全场,被他所盯上的考生俱都转移开视线。
他巡视了一周,然后断然道:“开始自检,一刻钟后开始搜检!”
一时间满院学子俱都纷纷检查起来自己的考箱,章衡与曾孝宗兄弟没有动静,这是对曾夫人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的信心,而且现场这里乱糟糟的,若是打开了考箱,被人塞点什么东西进去,反而得不偿失。
一刻钟后,押司一声令下,开始搜检。
章衡与曾家兄弟在后面,悠哉悠哉地等候前面的人搜检。
章衡左顾右盼的看着面前难得的场景,忽而看到有人与他打招呼:“居正兄!居正兄!”
章衡抬眼看去,却是韩绛韩缜兄弟,后面还有吕公着苏颂等人,大约是国子监的人一起来了。
章衡赶紧抬手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又有人招呼道:“居正兄,居正兄!”
章衡又看过去,咦,那是那天在马球场差点发生冲突的杨寘。
杨寘一脸的笑容与他招手,章衡顿时知道杨寘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这也是难免,他虽然少抛头露面,但章廿四名声太盛,圈子又小,难免会有认识他的人,有人将他指正出来便也正常了。
章衡对杨寘没有恶感,见转也是笑着拱手回礼:“审贤兄,秋闱之后,在下请您去樊楼吃饭!”
杨寘一听大喜:“那可好,不过还是由在下来请客才是!”
韩绛等人顿时起哄:“嗨,章廿四请客不请咱们这些故人,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章衡哈哈笑道:“一起一起!”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那死鱼眼押司见有人扰乱考场秩序,一声怒喝:“肃静!肃静!这里是贡院,不是酒楼!再吵吵的,一律赶出去!”
一时之间,院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考生们如同鹌鹑一般乖乖的接受搜检。
章衡也乖乖跟着队伍前进,忽而前面有人厉声哭喊:“这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我怎么会带夹带册!冤枉啊!冤枉啊,我要见主考官!……”
押司怒喝道:“押下去!随后请主考定责!”
哭天喊地的哭声远去。
队伍之中忽然悄悄有很多册子掉落,章衡定睛一看,好家伙,各式做工精美的小抄、文具、夹带册扔了一地,领外还有一些人悄悄退了出去,隐没在人群之中,大约是偷偷跑掉了,估计是过来代笔的。
章衡不由得笑了出来,果然哪朝哪代考试作弊的人都少不了的,但这般用心的,还是少见。
章衡跟着队伍往前,轮到他们的时候,差役让他们把考箱打开,章衡依言照做,这一打开,顿时差役们咦了一声。
那押司以为有状况,立即走过来,一看顿时笑了,相比起其他人的考箱,章衡与曾家兄弟的考箱一目了然,笔墨都是固定好的,其余的各类吃食、被褥之类的东西也是井然有序,大约考箱也是专门设计的,连考箱材质都十分的考究,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押司摆了摆手:“检查一下,下手清点,别给弄坏了。”
差役赶紧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自然不会有问题,考箱没有问题,人也要检查,差役见章衡相貌出众,衣着虽然不算华丽,一摸便知道料子不便宜,心里便知道这人不是寻常人家,搜查起来便温柔了许多,很快便过了检。
章衡收拾了考箱往里面而去,按照考号牌找到自己的考间,考间的确是逼仄简陋,好在现在是八月份,虽然有些凉意,但不至于多冷。
但想到过了秋闱,等到春闱的时候,那时候天寒地冻,躲在被窝里尚且嫌冷,还要在这种环境中度过三天两夜,章衡便打了个冷噤。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章衡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然后钻进考间里面,将各式文具拿出来布置好,然后拿出一张薄被垫好,这样坐着不硌屁股,但这腰无依无靠的,却是要受罪了。
章衡刚刚布置完自己的小窝,便听到附近有人哀嚎:“天杀的咯!是谁将我安排到这五谷轮回之所的!这到了晚上,便要臭气熏天,到时候我该如何忍受得了,yue!yue!……”
估计是想到到时候的味道,那人已经忍不住先干呕起来了。
章衡:“……”
章衡忍不住为这哥们哀悼,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腹中有腌臜物将要出,赶紧举手,附近的差役过来问道:“这位士子有什么事?”
章衡不太好意思道:“我每日都是这个时候便溺……”
差役顿时明了:“来来,这边来。”
章衡跟着差役走,然后便看到刚刚哀嚎的主人公,这士子红着眼睛煮了一壶水,正倒着水,打算喝点水压一压,却看到跟着差役过来的章衡,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咦!不是吧!不是吧!这位兄台,你这么快便要……”
章衡十分的不好意思,他一边同情这位兄弟,一边又压抑不住肚内的造反,只能苦笑一声不作答,一低头钻进茅厕之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出,然后丝丝恶臭溢出,那士子顿时又yue了起来。
章衡听到外面的声音,内心又是愧疚,但身体却是十分的舒畅——没有比排便顺畅更值得人感觉神清气爽的事情了。
完事后,章衡整理好衣裤,然后不忍心看那士子,低着头便要走,但却意外发现,外面已经排起来了长队,一个个脸色有异,看来肚子里的腌臜物也是要现世了。
章衡本不忍心看那士子,但见此情景,忍不住还是看了一眼,只见得那士子一脸的铁青,然后时不时又yue一声,引得排长队的士子们露出同情的神情,但又心有余季——还好自己不是号子号!
章衡叹了一口气转头走了,后面忽而有人惊叫:“不好啦,不好了,有人晕倒了,有人晕倒了!”
章衡回头一看,原来便是那士子,不知怎么的晕倒了,被差役抬着走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章衡摇头回到了自己的隔间里,盖上了薄被,补了个回笼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冬冬的敲隔间,章衡晕沉沉的睁开眼,有差役拿着卷子跟他说道:“发卷子了,别睡了,抓紧时间做起来。”
那差役直接扔了一打卷子进来,章衡赶紧起来,用毛巾湿了水擦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一下,然后才打开卷子,一张一张过了一遍,然后脸上笃定了下来,微笑暗道:刷题果然是王道啊!
这些卷子虽然形式上有所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无非都是那些东西拿来翻来覆去的出题而已,只要做题足够多,便没有难的题!
只是章衡觉得不难,其他的人却未必觉得不难,卷子发下去没一会的时间,附近便有低声哀嚎的声音传来,忽而有人大声哭了起来,然后差役大声呼喝将人抓了起来送了出去,又有人低声的哭泣,引得隔壁不耐呵斥,然后引来差役又是一顿呵斥,闹腾腾的好一会才安静了下来。
反正便是一副众生相。
章衡做起题目来,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奋笔疾书打起了草稿,卷子不少,但时间也很多,他是个做题极快的人,先打好草稿,再来誊抄,这样可以避免一些低级失误。
这一做便到了夜晚,一到看不太清楚,章衡便放下了笔,细心的洗了笔,以免硬化。
然后将砚台也封存了起来,以免污了卷子,然后将卷子细心的收了起来,才烧了炉子。
他烧了些水,就着干粮来吃,混了个半饱,然后在隔间里挥手蹬足,算是一番消食。
等到其他的人灯火都点起来了,章衡便躺下睡觉了,没有多长的时间,他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有些学子还笑话他就是个猪,大白天的睡觉,然后到了晚上吃完饭又立马睡觉,这跟猪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到了夜深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什么叫经验。
到了晚上,睡得早的人便睡了,睡得晚的人却是难以入睡了,因为考场里面各式动物都有:有猪的哼哼叫声、有蛤蟆的呱呱声、有驴子的啊啊声、有龙吟、有呼啸、有马萧萧……
当然还有放屁声、磨牙声、偶尔的失声尖叫声、从梦中惊醒声、梦里叫妈妈声、呀呀似乎孩童委屈哭声……
更加奇特的是,竟然还有呻吟声,而且不是痛苦呻吟,而是快乐的呻吟声……
大约是哪个学子做了个快乐无边的春梦了吧?
睡不着的学子只能苦笑着瞪大了眼睛苦苦挨着等候天明,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才终于睡去,而没有睡多久,便闻到了熬煮食物的香味,他们差点便骂了出来。
章衡睡得早,醒来自然也早,而且精神奕奕,醒来之后,稍微簌了口湿了脸,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于是赶紧烧炉子做饭呗。
吃完了东西,坐了一会,章衡的彻底醒了过来,这时候便到了他出恭的时候了,他赶紧举手,让差役带着他去茅厕,还早着,所以无须排队,进去又是一顿畅快。
章衡心满意足——排便通畅最快乐!
然后外面有人咬牙切齿骂道:“又他么是谁!这么早便起来拉屎!还有良心吗!”
章衡一听顿时十分的诧异:他不是被抬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这一下子令他进退维谷:出去吧,就怕又碰到,不出去吧,咱也不能在这里不拉屎站着茅坑啊!
章衡只能硬着头皮出来,那铁青着脸的士子一看章衡,顿时怒道:“又是你开了第一泡!”
章衡赶紧跑开,因为后面又有人捂着肚子过来了。
“yue!yue!……”
章衡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可怜的。”
这些都是插曲而已,章衡的愧疚与怜悯之持续了不到一顿屎的时间便烟消云散,因为他立即又投入了答题之中。
解试的题不算很难,但重要的是题量多,不然也不需要三天的连考。
章衡从早上奋战到夜晚,才算是堪堪完成,中午简单吃点,睡了个午觉,然后晚上好好地吃了一顿,便又睡觉了。
今晚有不少人学精了,也跟着早睡,不过更多的是挑灯夜战的人。
到了第三天,虽然章衡睡得早,但早上起来还是觉得有点累,毕竟这么高强度的做题,即便是他这么一直练过来的人,也已经感觉到疲倦了。
当然,其实主要还是这隔间着实不是个舒适的地方,连续两天在这里猫着,他的腰已经有点直不起来了,但还是得强撑着继续,今天主要的任务便是将做好的题仔细誊抄好,半点也不得马虎。
到了下午时刻,章衡总算是誊抄好了,这下子连手都麻了。
章衡等候试卷彻底干透,才仔细卷起来,稍微歇了歇,交给了差役,然后将东西给收拾起来,之后用薄被卷了卷,倚靠在墙角,舒缓舒缓他的老腰。
到了下午接近傍晚,一声铜锣响起,差役的声音此起彼伏:“时辰将到,诸位考生准备交卷,时间还剩半个时辰,没有答好的要尽快……”
顿时有人哀嚎起来:“这么快?我还没有答完题呢,草,我还没有誊抄呢!啊!
!”
章衡:“???”
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如丧考妣一般。
章衡撇了撇嘴:早干嘛去了!
章衡又挨了半个时辰,一声惊天动地的锣响,差役们如狼似虎,一个一个收卷,有不让收卷的,差役将其擒拿了出来,任由其哀嚎,如同抄家一般将卷子收走,之后才放开哀嚎的士子,士子便如同被奸污过的女子一般瘫在地上低声哭泣……
章衡背上考箱,跟着人流往外走,只感觉腿有些打晃,整个人像是连着撸了三天一般虚弱无力,出了贡院的大门,夕阳照射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才算是重重出了一口气,像是活过来一般,露出笑容,但想起过了年春天还有一场,顿时又叹了一口气。
“三郎哥哥,三郎哥哥的,这里这里!”
章衡抬眼一看,跳着脚高声打招呼的是曾幼薇,旁边的是章衎、章衡、曾孝纯,都来接他……们来了。
曾孝宗哭丧着脸过来,曾孝宽倒是脸色不错,只是有些句偻着腰,看来也是受了不少的摧残。
章衡见到两人也不问考得如何,他们现在大约最不想听到便是这句话,章衡也是如此。
章术却是凑上来问道:“考得如何?”
然后便被章衎湖了一巴掌,章衎道:“走吧,回吧,回去好好歇息几天!”
章衡点点头,回头与曾孝宗曾孝纯道:“我就先不去你家了,我歇一歇再过去,你们与师傅师母说一声。”
曾孝宗点头道:“好。”
曾幼薇却是有些失望:“去我家不好吗,好吃好喝的。”
章衡笑道:“过几天就去!”
曾幼薇只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兵分两路,马车去曾府,他们兄弟三个回了国子监旁边的宅子里,一到家,章衎便招呼着章术烧热水去,他自己则忙忙碌碌给准备晚饭。
章衡只要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吃完了之后,洗了澡,稍微歇歇,便跑去睡觉去了,睡到第二天大太阳照到他的屁股时候,他才算是活了过来。
章衎听到了声响,过来笑道:“想吃点什么?”
章衡想了想道:“吃个鸡蛋灌饼吧,好久没有吃了。”
章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呀,好久没有吃了,因为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出摊了,这么一想,他内心顿时有些痒痒起来了:“好,给你做两个鸡蛋灌饼,吃完我去大相国寺练摊去!”
章衡一翻身起来了:“我也去!”
章术听到了声音,也跟着过来,闻言也笑道:“成,我也去,你说贱不贱,原来不喜欢练摊,现在许久不练摊了,竟然有些手痒了呀!哈哈哈!”
章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着也是下贱!tui!”
章术:“……”
章衡在床上笑得打滚。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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