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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怕祖母操心太多,谢昭宁陪祖母用了早膳,又服侍祖母睡了,才回了锦绣堂。青坞已经憋了一路,回去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子,那东西,您是怎么下到谢宛宁碗里的呢?”
谢昭宁嘴角一扯,谢宛宁与谢芷宁先算计她重伤白鹭,本是绝佳之计,但因她突然醒来,找到了谢明珊话中的漏洞才未果。二人索性再生一计,利用她与谢明珊的冲突,想再度诱使她为恶。不过药到她手上,便是这二人大意了,既然是这二人的毒计,她自然加在了给谢宛宁吃的那一块茯苓云片糕中,旁的却都没有。
谢明珊张狂无知助纣为虐,她自然也不会跟她客气。只是谢明珊也实惨,明明与谢宛宁如此要好,谢宛宁算计的时候,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算在其中。
谢宛宁中了此药,因知道药性,忍住不抓挠倒还无事。可若谢明珊真的中了此招,却定是忍不住的,到时候怕是真的会毁容,谢宛宁的心当真狠辣,非常人所能及。
不过这二人反应倒也极快,她在堂中想牵扯谢芷宁,还是被谢宛宁化解了,只是禁足半月而已。谢宛宁的确不容小觑,所以未来她才会踩着她,踩着许多人,一步步爬到了高位。
她告诉了青坞。青坞才若有所思点点头。她又甚是敬佩,娘子自一病之后,人比以前清醒了。问:“那如此一番,娘子可洗清嫌疑了?”
谢昭宁却只是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她对家中之人是相当了解的,道:“今日这番,也不过是排除个人证罢了,母亲耳根子软,或许会信,但父亲对我成见甚深,恐怕不会信。”
前面已经到了锦绣堂,今日回来里头倒是清风雅静,再无人兴起风浪。
谢昭宁走进去,吩咐青坞道:“去叫红螺过来吧。”
青坞也不耽误,立刻吩咐了正在守门的小丫头青团,让她去请红螺来。
红螺一瘸一拐地来了。
她被罚跪的伤还未完全好转,但也忍着痛给谢昭宁行礼。
谢昭宁看她的神情似乎还好,只是嘴唇有些苍白。便对青坞道:“一会儿给红螺拿上两罐我惯用的药膏走。”
红螺听了甚是惶恐。
娘子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那清凉膏活血化瘀,一罐怕就值五贯钱。
她连忙道:“娘子,奴婢怎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奴婢一会儿随便问他们寻了膏药来贴就好了!”
谢昭宁将她的手拉过来,道:“我虽罚你,却只是叫你记住我的话,万不可日后闯出祸来,叫我连保都保不住你,那才是真的神佛无用。可你和青坞都是跟着我从西平府回来的,当年我们三人在西平府相依为命的情谊你忘了,难道还比不过几罐药膏?”
红螺这才没有说话,眼睛却红了。
青坞却笑:“娘子待你这般好,怎么还哭了?”
红螺被这么一问,眼泪反而汹涌而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带着点鼻音道:“那日娘子说了后,我回去想了许久,觉得娘子说得是。以前只觉得娘子刚回到府里,需要立威,决不能被旁人看不起,却没想到如此行径,平白给别人留口舌,害得娘子被人非议……”
青坞看了又笑,说:“我以前也劝你,行事收敛一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偏不听。好在娘子的话你还肯听。既然明白了,日后好生做事就行了!”
谢昭宁听着青坞的话,却又觉得一股莫名的酸意。
原来曾经的青坞,是这样的温软良善。
她是怎样让这么良善的人,为了她,一步步成为刽子手的?
她身边的人都是恶人,可她们难道天生是恶人吗?她们不是从来就这么坏的,她们一开始也是纯善的少女,只是跟着她,为了她,被人引导,被事逼迫,一步步变得被人唾骂罢了。
看着眼前两个明媚鲜活的少女,她闭了闭眼睛,心里针刺般的疼。
红螺擦干了眼泪,却又道:“只要娘子原谅了我,我也没什么难过的。眼下奴婢已经明白了,日后全凭娘子吩咐。”
青坞劝红螺道:“你不必太过自责,你会如此行径,还是三娘子告诉你如此做的缘故。她们想污蔑娘子,想离间夫人和娘子,咱们也决不能让她们得逞。”
听着两个人说的话,谢昭宁笑了笑。
她道:“红螺,眼下我便交给你个事。你暗中打探谢宛宁或是谢芷宁身边的人,瞧着最近有什么丫头变动、突然出府或是发配出去,或是有谁的亲戚上门探亲。有什么都告诉我,尤其是谢芷宁。”
白鹭这件事父亲不愿再查,但她必须要查清楚。父亲满心觉得谢宛宁和谢芷宁良善,恐怕心里还认为是她所为,她便定要将这二人揭穿出来。
不过两个院子人员往来是十分复杂的,一个个去摸查,极难找出结果。
当日唯她带着两个武婢在雪柳阁,出了白鹭的事后,两个武婢则已经早被父亲发配了出去。但是武婢们一直与她在一起,也什么都不知道。当日也许知道情况的……唯有一人了!
那便是受了重伤,昏迷未醒的白鹭。
但白鹭是父亲亲自安置的,她又被父亲送去了何处呢。且白鹭如今,恐怕生死未卜,甚至有没有醒来也难说……但总要看看能不能找到白鹭再说。
青坞和红螺二人,不过是内宅女使,出了谢家连汴京的四个门都未必分得清,要让她们去探查是不可能的。
谢昭宁想起回来的时候,大舅舅除了给银钱给女使,还给了她一间笔墨铺子,同她说过,若有事要帮忙,找笔墨铺子里一郑姓掌柜便可,此人替他经营生意之事,甚是精明。
谢昭宁便又对红螺说:“你过两日出门一趟,去武学巷子找一家‘翰文笔墨铺’,寻里面一位郑姓掌柜帮忙,让他暗中找寻白鹭的下落。”
谢昭宁叫青坞捧了妆奁过来,从里层拿出一枚不起眼的葫芦纹玉佩,这便是大舅舅留给她的信物。前世这枚葫芦纹的玉佩竟是一次也没用过。
谢昭宁将葫芦纹玉佩在手里握了一握,给了红螺,告诉她:“见了此物,他必然信你,他也只信此物,万不可遗失。另外跟钱掌柜说,找寻两个武婢的下落,将她们救回来。”
两个武婢对她忠心耿耿,因白鹭一事被父亲发卖出府了。可她们也是无辜被冤,谢昭宁一定要将她们救回来,这样被发卖了,不知道要去哪里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救回来后即便不能留在内宅,辟个外院给她们住就是了。
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红螺有些紧张,颔首:“娘子,奴婢明白!”
青坞拿了根绳来,红螺将玉佩系了绳绑在衣襟上,藏在贴身的里衣中。
吩咐了二人此事,青坞便给谢昭宁打了水来梳洗。
谢昭宁看着槅扇外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亮起的风灯,想着府中之事。
谢宛宁和谢芷宁只是略微被她打压,并未真的伤及筋骨。而她真正的目的,还是要揭穿白鹭之事,只是究竟要如何揭穿,借力打力,却是个问题。
谢昭宁仍是沉思,眼下这二人势必极其谨慎,她想激这二人出手,露出破绽来。
*
雪柳阁中仿佛已经安静了,唯独偏门的屋檐下留了一盏豆点大的风灯,叫风吹得晃动,有个小丫头在守夜,靠着梁柱打瞌睡打得头点地。
一个浑身裹在玄色斗篷里的身影靠近了,她竟是独身一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风灯之下。
可这样的动静已经把小丫头给惊醒了,她道:“谁来了?”
那个斗篷下传出一个低柔的女声道:“是我。”
她虽没有露面,但那小丫头却似乎立刻明白了过来,连忙让开了路。
转过一座梁桥,便看到雪柳阁五间的主屋,主屋里还点着灯,在朦胧的夜色中透出暖黄的光芒,此人提步往里走,守着的两个女使自然也不阻拦。等入了屋子,只见谢宛宁正靠在美人榻上看书,伺候她的孙姑自她三岁回府就跟着她,最是熟悉她的习惯,因此烛台都点得亮亮的,叫谢宛宁好看得清书页。这烛光将谢宛宁的脸照得如同莹玉一般微透,微拢的长睫乌黑如墨,雪白的腮线,那红疹已经褪去得差不多了。
此时谢宛宁抬头,便是美人活过来了一般,她的声音在人后透出一种懒散的慵懒,并不像人前那般温和,道:“芷宁,你来了。”
来人摘下了帽帷,叫暖色的烛火一照,果然是谢芷宁。此时她未佩环钗,发亦只是松松一挽,脸上的表情甚是深沉,与平日里有些柔怯的她并不一样。问道:“姐姐身子如何?”
谢宛宁回道:“尚可,喝了药已经不痒了。”又叹道,“今日倒是差些连累了你,幸而成功让你脱身。你可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芷宁道:“却也不知,她说是无意遗失被谢明珊捡去,傻了我才信她这话。只是前几日她还听从于我去夺花冠,应该不会这般快怀疑我。”眼睛微眯道,“等我解了禁足,再去试探她一二吧,姐姐莫心急。”
谢宛宁便是一笑,道:“这是自然的,你我姐妹之间怎需说这些。我等你就是了。”
谢芷宁看着谢宛宁在烛火下笑的模样,甚是娇美。
她突然想起谢昭宁的模样,她的肤色如冰雪般,唇不点而朱,尤其是一双极其波光潋滟的猫瞳,若是认真看人时,有种摄人魂魄的惊艳。只是平日她为人太恶,竟没人意识到她生得有多好看。叫她这样的美人全心地看着,恐怕极少有人不会爱上她。
没有人意识到这点。谢芷宁是家中最常与之相处的人,所以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是心神慌乱的。蒋姨娘曾对她说过,她才貌并不算佳,可是谢宛宁不同,凭谢宛宁的才貌,日后高嫁是迟早的事,前途无可限量。
那么谢昭宁呢?
谢芷宁微有些出神的时候,听到谢宛宁柔和的声音说:“这些事,实在是多劳烦你了。”
谢芷宁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去想那个荒谬的问题。就凭谢昭宁的修养德行,如今的声名狼藉,哪家的好儿郎会想娶她为妻呢?她这想法当真是可笑。
她也道:“姐姐客气,姨娘曾说过,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只有合在一起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妹妹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
谢昭宁这一夜的睡眠倒是沉稳许多,并未再做噩梦。只是她一贯睡得不多,又习惯了早起。因此也不过是在卯时就睁开了眼。
只见帷幕已经是半挑开了,能看到半挑开的槅扇外,天已经是深蓝,几点寒星散布,青坞和红螺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丫头女使们清扫落叶残枝。
看来昨夜下过了雨。
已经过了卯正,她们为何没唤自己起床?
谢昭宁觉得头有些沉闷的痛,想来是得了风寒。她坐起身来,用手试了下额头,似乎是有些发热。
谢昭宁喊了青坞的名字。
片刻后,青坞撩开帘子和帷幔走进来,手里还擎着一盏烛火,道:“娘子您多睡会儿吧,方才东院那边来传话了,说今日所有娘子的进学和请安都免了。”
谢昭宁记得以往在谢家的日程。若非初一、十五,或者节庆这样去给周氏请安的日子,谢家的娘子们都要在归风堂进学,再去荣芙院给姜氏请安的。
谢家是书香传世之家,一贯重视儿女的教学,规矩也十分严格。
哥哥谢承义如今在边关打仗不说,蒋姨娘庶出的儿子谢承廉年不过十岁,送去了国子监进学。剩下的几个姐妹都在家中进学。要学女训女戒,写得一手漂亮的字。不可只做那无知粗妇,说出去不像书香门第家出去的娘子。
谢宛宁和谢芷宁都在这样的教导下长大,谢宛宁八岁就会吟诗,十二岁就能写得一手漂亮的颜体,十五岁就能作诗,还能弹得一手箜篌。已是贤名在外的才貌双全。她的字还得到过平阳郡主的赏识,在高家的琼华宴上认她做了义女,由此地位已与普通闺阁女子不同,在汴京圈中亦是颇受追捧,父亲甚是与有荣焉。
而谢芷宁略逊色一些,却也能识得字,品得诗,比别人家的嫡女也不差。
不过谢昭宁却是例外,她在西平府的时候,大舅舅也曾教人请她识字断文,但她哪有那样的耐性,也没有人来管她。不是溜出去骑马,就是捉弄了先生,气得先生称病不肯来教她。西平府合适的先生也不多,久而久之,谢昭宁自然不学无术。
回来后,谢昭宁并非不想好生学。只是谢家规矩极其严,不得迟到早退,再加之女先生也对她很是严苛,久而久之,她便不愿再去学了。
这落在了父亲等人的眼里,更是她本就没有学识,还不精于学的证明。
谢昭宁皱眉,请安免了也是有的,依谢家的规矩,怎会连进学也免了?
谢昭宁从拔步床上下来,道:“也是睡得差不多了,不必再睡。”她看向青坞,直接问道,“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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