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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武当山,太和宫。黄昏时分,鹤发童颜的老观主讲经完毕,华阳神色虔诚地上前,请教几处懵懂之处,这才带着陈敬宗告辞。
夫妻俩并肩朝公主、驸马暂住的客院走去。
路上,陈敬宗看着一袭白裙、不染脂粉的华阳,又一次问道:“都住了七八日了,你准备何时回去?”
华阳:“急什么,这辈子我可能只会来一次武当,当然要住久一些,你若担心卫所事务,先走好了。”
这次出游,她原本也没想要陈敬宗陪她,是陈敬宗非要跟过来。
陈敬宗抿唇。
上个月她带着朝云、朝月、周吉、吴润以及几十个侍卫去游洞庭湖,月初出发月底才回来,刚在宁园住了几晚,回祖宅陪二老过了重阳,就又要来游武当山。陈敬宗若不跟来,夫妻俩可能又要分别一个月!
“卫所有卢达在,不需要我担心什么,倒是你,这几日不是在太和宫听经就是在玉虚宫听经,再听下去,我怕你也学了你皇爷爷,从此一心向道,整日寻思着如何修仙。”
“放肆!”
华阳低斥一声,同时警惕地环顾周围,确定没有小道士经过,她才冷眼警告陈敬宗:“平时你编排我也就罢了,皇爷爷岂是你能随便妄议的?真传出去,御史去父皇面前告你一个大不敬,就算父皇看在我的面子上想放你一马,涉及到皇爷爷,他也无法徇私。”
陈敬宗笑着看她:“那不正好给你理由休我,然后再换一个完全合你心意的驸马。”
华阳懒得理他。
回到客院,稍作休息,两个小道士把夫妻俩的晚饭端来了,身在道观,自然要茹素。
馒头、白粥、素菜,陈敬宗的脸色更难看了。
华阳只觉得好笑:“都是你自找的。”
陈敬宗并不怕吃素,他最憋屈的是他明明带了那东西过来,可因为下榻在道观,她非要讲究,不许他在道观胡来。
早知如此,他不如上个月跟她去洞庭湖,来什么武当山。
华阳给他夹了一个馒头:“多吃点,明天我想去游天柱峰。”
陈敬宗嗤笑:“就你?从这里走到天柱峰都要喊累,还想爬此地第一高峰?”
华阳:“这不是还有你,爬不动了就让你背我。”
陈敬宗:“天天吃素,背不动。”
他嘴里嫌弃的是菜,眼神惦记的却是另一种荤。
华阳只当听不懂,淡笑道:“背不动你就在家里睡觉,我带周吉去。”
次日上午,天柱峰山脚,陈敬宗卷起袖子,继续给娇滴滴的公主当牛做马。
天柱峰太高了,华阳可没指望一路都让陈敬宗背,走得动的时候她都自己走,遇到适合欣赏风景的地方,她便与陈敬宗寻块儿平滑的石头坐下,周吉带着一队侍卫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面。
走走歇歇的,快到晌午,两人终于登上了天柱峰峰顶。
秋风飒爽,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周吉提着食盒过来,又挑了一个无风的地方支起画架,然后他就退到侍卫那边去了,免得打扰公主与驸马。
陈敬宗看着他走开,咬口包子,对华阳道:“你们这些皇家祖宗,就是喜欢折腾人。”
这武当山上,很多道观都是她的太/祖、成祖爷爷以及先帝皇爷爷命工匠督建的,光爬山都够累了,工匠们还要将那么多石料、木料运上山,该是何等辛苦。
华阳:“有失必有得,工匠们虽然辛苦了,却也赚到了银子,老祖宗们也给世人留下了这些道观修心养性,不然这些山上光秃秃的,游人来观赏都没个投宿之处。”
陈敬宗只是随口聊聊,没跟她辩驳。
吃饱了,华阳叫陈敬宗磨墨,她来作画,这也是她会寄给父皇母后弟弟的礼物,将她亲眼所看,以画的形式送给家人。
山光壮丽,华阳从不同角度连画三幅。
陈敬宗:“可算画好了,再磨下去我手腕都要酸了。”
华阳瞥眼他的手,鬼使神差竟想起夜里某些时刻,不禁耳尖泛红。
难道素了太久,连她也有几分惦念了?否则怎么会在这山顶冒出那种念头。
幸好陈敬宗在收拾东西,等他抬起头时,华阳已经恢复如常。
画架等物交给侍卫们,夫妻俩仍然走在最前面。
即将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华阳发现有个背着竹篓的布衣农夫从另一条路过来了,她心里一慌,忙让陈敬宗放她下来。
陈敬宗也注意到了那人,慢慢将华阳放到地上。
走了几步,那农夫也出现在了路口,余光瞥见上面的山路上有人下来,农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看到华阳,农夫愣住了。
华阳刚要避开他的视线,忽然又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再去看,就见此人虽然一身布衣,却仪表堂堂目光清明,五旬左右的年纪,留着一缕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见华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农夫笑了笑,放下背上药篓,躬身行礼道:“草民李东璧,见过公主。”
华阳本来就有了几分猜测,听到他自报姓名,华阳顿时喜出望外,小跑几步来到这人面前,欢喜道:“居然真
的是李太医,您怎么会在这里?”
李东璧乃本朝名医,曾经在太医院任职,替景顺帝治过病,小时候华阳染过一次风寒,病得很严重,也是李太医帮她治好的。
只是那时候华阳才十岁,再加上重生,记忆早模糊了,若非李东璧风采过人,令人印象深刻,华阳可能连眼熟的感觉都不会有。
李东壁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草民是湖广蕲州人士,近日恰逢到武当一带采集药草,不想竟能得遇公主仙姿。”
华阳之美,任何人都能见之不忘,现在的她虽然与十岁时比五官长得更开了,可那份美貌,李东璧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他也听说了华阳公主鞭笞湘王的事迹,知道这个时间公主确实在湖广。
两人叙了会儿旧,华阳才想起给李东璧介绍陈敬宗,简简单单两句话:“这是我的驸马陈敬宗,陈阁老家的四公子。”
李东壁打量陈敬宗一番,诚心夸赞了一番驸马好相貌。
毕竟他并不了解陈敬宗什么,只能夸脸了。
接下来的山路,华阳根本就像把陈敬宗忘了一样,一直与李东壁并行,问问他背篓里都是什么药草,再问问离开京城这些年李东壁都做了什么。李东壁呢,他也没有太在意华阳的公主身份,倒像是把华阳当成一个忘年小友,姿态从容而慈祥。
陈敬宗走在两人身后,目光时而落在华阳的笑脸上,时而落在李东壁的山羊胡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华阳似乎特别偏爱老头子、李东壁这等上了年纪又有真才实学之人。
在华阳的热情相邀下,李东壁随他们来了太和宫的客院,共用晚饭。
晚饭结束时,华阳看眼陈敬宗,对李东壁道:“不瞒李太医,我的婆母近年常受腰酸之扰,不知可否请您随我们回趟陵州,替她老人家瞧瞧?”
陈敬宗:……
母亲还没到五十,瞧着也挺硬朗的,并不曾跟他们念叨过腰酸,怎么突然就到了需要请李东壁看诊的地步?
还是华阳太孝顺,一点小问题都见不得母亲忍受,将他这个亲儿子都比下去了?
李东壁一心采药,换个人邀请他去问诊,他定会拒绝。
可对上华阳那张诚恳相邀的小脸,李东壁便不忍心叫公主失望。
“既然公主有这份孝心,老夫就随你们走一趟吧。”
华阳很高兴,喊来周吉,叫他亲自送李东壁回他的落脚之处,明早他们的车马会直接去那边接应。
李东壁走后,陈敬宗跟着华阳进了屋,疑惑道:“母亲跟你提过她腰酸?”
华阳:“不曾,不过她与父亲都上了年纪,老人家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咱们既然遇到了李太医,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你也看到了,李太医四处采药行踪飘忽不定,等二老真犯了什么隐疾再去寻他,可就没地方找了。”
陈敬宗:“可如果二老身体没有问题,你不是让李太医白跑了一趟?”
华阳挑眉:“二老重要,还是耽误李太医半个月行程重要?”
陈敬宗再跟老头子对着干,让他选他也会选自家二老,他只是被华阳人前人后的表现惊到了:“你这公主,招待李太医时仿佛将人家当成了亲爷爷,谁成想你只是想利用李太医的医术,我看他也快六十了,该说你对他太功利,还是说你对老头子太敬重?”
归根结底,她还是为了家里的老头子!
华阳瞪他:“我是要他帮父亲母亲都看看,你为何只说我敬重父亲?”
陈敬宗:“猜的,你对我们家哪个好,其实都是因为对老头子爱屋及乌。”
华阳:……
她背过去,径自梳起头来。
陈敬宗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的脸道:“你只有心虚了,才会不再顶我。”
华阳哼道:“我对父亲爱屋及乌又如何?我就是个功利的人,敬重父亲也是因为父亲有阁老之才,能辅佐父皇治理江山,能让我朝百姓过上好日子。但天地可鉴,我对父亲只有敬重,你少在那阴阳怪气、胡言乱语,传出去你、我、父亲都要沦为笑柄。”
陈敬宗:“这个我懂,你还不至于眼瞎到放着我这样英俊强壮的驸马不爱,反而去惦记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只是我不明白,内阁阁老那么多,你为何独独看重我们家这个,他离京时只是次辅,论政绩也不如首辅乃至前任首辅。”
华阳将簪子放在桌子上,拿起梳子,梳了两下头,才瞥了他一眼,笑道:“多多少少还是看脸吧,从小到大我也见过十几位阁老,论容貌风采,无人能胜过父亲。”
她不能告诉陈敬宗她是重生之人,只能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她当然也不是故意要折腾李东璧,而是公爹看似硬朗,实则患有一桩隐疾,前世公爹过早病逝,就与那隐疾有关。
陈敬宗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再挤过去,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兄弟三个,包括已经病逝的二哥,五官都随了老头子,很是周正俊朗,不过陈敬宗因为练武,硬是把陈家男人常见的书卷气给摩掉了,仿佛美玉匣子里突然多出一柄利剑。
端详片刻,夫妻俩的目光在镜子中撞上了。
陈敬宗忽然问:“若皇后娘娘要赐婚时,我与大哥、三哥都未成亲,你会选谁?”
华阳:……
“谁都不选,我嫁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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