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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后,罗玉燕终于生下了女儿,母女平安。婴孩洪亮的哭声传过来,华阳松了口气,因为两家院子太近,罗玉燕痛苦了一整晚,她这边也睡得不安生。
头昏脑涨,见陈敬宗翻了个身,显然心里也挂念着兄嫂那边,华阳随口道:“恭喜,你又多了个侄……你希望是侄子还是侄女?”
想起浮翠堂还没派人过来报喜,华阳及时改口。
陈敬宗:“随便,又不是要我养。”
华阳:……
她只管自己睡了。
天亮之后,夫妻俩一起去浮翠堂道喜。
他们竟然是来的最晚的,堂屋里面,孙氏正抱着一个宝蓝缎面的襁褓笑眯眯地逗弄,陈廷鉴坐在旁边,偏头看着妻子与孙女,一手摸着长髯,面容儒雅却又不怒自威。
“父亲,四弟与公主来了。”
陈孝宗最先瞥见院门口的身影,低声提醒道。
陈廷鉴回神,马上站了起来。
“父亲总是如此见外,以后家里有什么喜事,儿媳都不敢再来了,免得坏了一家人和乐的气氛。”
华阳扶住婆母,故作不满地对公爹道。
陈廷鉴惭愧地笑笑。
华阳看向襁褓里的小侄女,刚出生的娃娃脸蛋又红又皱巴,华阳只能违心地夸:“这孩子,刚出生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定会像三嫂一样花容月貌。”
陈敬宗在旁边嗤了一声。
陈孝宗幽幽地瞥过来,虽然公主的夸赞只是客气之词,可老四身为亲叔,难道不盼望侄女长得好吗,竟然在这个时候拆台?
孙氏也瞪过来,警告老四不要捣乱。
陈敬宗靠近华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襁褓,见小侄女长得像个猴子,他实在夸不出口。
华阳扫视一圈,发现大嫂俞秀不在,猜测应该是在内室探望罗玉燕。
罗玉燕昨晚生女,这会儿内室肯定还有些味道,华阳不想去闻,左右她是公主,妯娌间的虚礼要在她的身份前让步。
这时,东院那边也派人来了。
齐氏已经被关进了府城大牢,陈廷实、陈继宗父子俩不适合来浮翠堂道喜,就派了陈继宗的妻子郭氏出面。
郭氏与华阳差不多的年纪,乃齐氏从陵州府的书香之家为儿子聘来的儿媳,出阁前温婉知礼美名远扬,若非陈继宗有个做阁老的伯父,郭家断不可能将女儿下嫁给一个不喜读书的镇上纨绔。郭氏呢,嫁过来后上有强势专断的婆母,丈夫又粗鲁不知上进,时间一长,郭氏就变成了一个影子似的儿媳。
面对陈廷鉴这一支的高官贵戚,郭氏本就没有底气,婆母再一入狱,郭氏越发不敢抬头。
她紧张局促地往堂屋走来,手中牵着三岁的儿子虎哥儿。
儿子虽然年幼,这时候也能给她一些勇气,不然她怕自己走路都要出错。
陈伯宗看向虎哥儿。
虎哥儿长了一对儿肥肥大大的耳垂,整个陈家都没有人长这种耳垂,倒是齐氏的表哥杨管事,耳垂如此。
陈伯宗再看向父亲。
陈廷鉴坐在主位,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伯父、伯母,恭喜你们又添了个孙女。”郭氏努力挤出个笑脸,又朝陈孝宗道喜。
孙氏对这个侄媳妇很是怜惜,慈爱地与她寒暄。
“你们坐,我先回去了。”陈廷鉴突然站了起来。
陈伯宗跟着道:“我送父亲。”
陈孝宗也想送送,陈伯宗摆摆手,让他招待宾客。
出了浮翠堂,陈廷鉴的面容彻底沉了下来,吩咐长子:“中秋之前,尽快办好。”
陈伯宗:“是。”
陈孝宗、罗玉燕为刚出生的女儿起名婉清。
婉清洗三这日,陈家在主宅安排了一场简单的家宴,除了罗玉燕要坐月子,婉清又太小,其他人都到了。
华阳与陈敬宗还是并肩坐在一张席案前。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陈廷实父子俩。
陈廷实瘦了一圈,瞧着失魂落魄的,又必须强颜欢笑,不敢在大哥一家有喜事的时候摆出丧脸。
陈继宗比他硬气,他才失去母亲,心情不好,冷着一张脸,就差直接跟大房一家扯破脸皮。
家宴结束,华阳与陈敬宗回了四宜堂。
没什么事,华阳准备歇个晌。
陈敬宗坐到床边,看着她道:“齐氏的账本是我翻出来的,我那堂弟可能会心怀怨愤,以后你不要单独去后面的花园,带上丫鬟也不行,真想去散心,我会陪你。”
四宜堂很安全,华阳也不会轻易出陈宅,就怕陈继宗犯起混来,躲到花园里伺机报复。
华阳闻言,冷笑道:“他还敢谋害我不成?”
陈敬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只需再在这边住几个月,犯不着冒险。”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陈继宗之前就敢窥视她的美貌,现在身负丧母之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华阳垂眸,陈继宗不来谋害她,等除了丧有机会出门,她也会收拾陈继宗。
当年公爹死后背负的第二条罪名,便是纵亲犯科。
卷宗上写,陈继宗是个纨绔,仗着朝中有长辈做官,在石桥镇一代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他想欺凌谁就欺凌谁,闹得不大百姓默默忍气吞声,闹得大了,陈继宗拿出一笔银子,也就成功堵住了受欺百姓的口。百姓们顾忌他是陈阁老唯一的侄子,料定陈阁老会袒护侄子,有冤也不敢上报,怕承受陈家的报复。
公爹死后,弟弟下旨查抄陈家,石桥镇附近的百姓见锦衣卫都来了,猜到陈家要倒,便纷纷将陈年冤情上告。
一切都是陈继宗所为,可陈继宗算什么东西,微不足道,罪名自然落到了公爹头上。
然而陈继宗频繁作奸犯科的那几年,正是公爹升任首辅在朝堂大刀阔斧改革的关键时候,全国上下大大小小多少事要等着公爹处理,祖宅的陈廷实懦弱齐氏专横,他们将儿子所为隐瞒下来,公爹如何知情?
现在公爹就在石桥镇,华阳也知道陈继宗去年已经犯下了一桩案子,只要受害的那户人家敢来告状,公爹能坐视不理?
若非丧期不好出门,华阳早就动手了。
不过,陈敬宗的担心也有道理,陈继宗长得高高壮壮,真藏在花园硬扑上来,她与朝云朝月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几个月你都别进山了。”
华阳望着陈敬宗道,陈家的院墙不高,他能翻来翻去,别人也能。
陈敬宗颔首:“我跟老头子说过了,让护卫加强巡岗,保证咱们这一边随时随刻都有人盯着。”
华阳想,不管外面有没有护卫,只要陈敬宗不离开四宜堂,她就什么都不怕。
念头落下,华阳满意地捏了捏他结实有力的胳膊。
武夫好啊,换成状元郎或探花郎,真有歹人来了,那兄弟俩也未必打得过。
陈敬宗:……
是不是因为发现他能帮她挡虫子、背上山、防歹人等实际上的用处,最近她才对他稍微和颜悦色?
次日,陈敬宗在四宜堂前后的院墙下巡视一番,琢磨着挖排陷阱,以防外面有人翻进来。
这时,陈宅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哭声,口中喊着冤情,求老头子为她做主。
陈敬宗立即回了四宜堂。
华阳也听到了,夫妻俩在四宜堂的院门口碰上。
陈敬宗:“你也想去看看?”
华阳点头。
夫妻俩并排走在走廊上,就见陈伯宗、陈孝宗也分别出来了,罗玉燕要坐月子,想看热闹却有心无力,俞秀则是被陈伯宗要求留在了家里。
陈伯宗敢管自己的妻子,不敢干涉公主弟妹的自由,点头见礼后,四人一起去了主宅。
陈廷鉴、孙氏已经到了。
“老爷,外面有人闹事,围了一圈的百姓。”管事守在门内,很是头疼地道。
陈廷鉴:“开门。”
家主有令,管事忙叫小厮把门打开。
华阳借着陈敬宗的肩膀挡住半边脸,朝门外望去,就见最前面跪着一对儿年轻的布衣夫妻,男子脸色沧桑,女子面容清瘦却肤色白皙,秀丽的脸上满是泪痕。
见到陈廷鉴,女子哭着磕头:“阁老,民妇有冤,求阁老替民妇做主!”
陈廷鉴走出门,因女子哭得太令人动容,他威严的神情缓和了几分,低头问道:“既有冤情,为何不去官府陈诉?老夫丁忧在家,不宜越俎代庖。”
女子跪伏在地,泪流不止:“禀阁老,民女要告之人,便是您的侄子陈继宗。先前不敢告,是怕阁老袒护亲侄,前几日听闻阁老大义灭亲将齐氏送进了大牢,民妇才生出希望,特来请阁老为我们夫妻主持公道。”
陈廷鉴皱起眉头,看向院内。
陈廷实、陈继宗父子俩恰好在此时赶了过来,陈廷实不认得跪在地上之人,陈继宗却在看到男人的脸时,惊得停下脚步,脸色几番变化,显然心中有鬼。
陈廷鉴收回视线,继续问那女子:“你有何冤?”
这话让女子的哭声越发悲痛起来,抽泣良久,她才勉强能说出清楚完整的句子,埋着头道:“民妇是赵家镇人,五年前嫁到本镇,去年六月初九的晌午,民妇在溪边洗衣,陈继宗忽然,忽然出现,强行将民妇拖至偏僻处……民妇不敢声张,没想到他变本加厉,竟屡次寻至民妇家中,一次被我丈夫撞上,陈继宗身强体壮,我丈夫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打断了一条腿,还扬言如果我们敢将事情闹大,他便要我丈夫的命!”
“满口胡言,我根本不认得你!”
陈继宗跑出来,扑通跪在陈廷鉴面前,红着眼睛表清白:“伯父不要信她!这人分明是看我娘出了事,她便来冤枉我,想从咱们家拿好处!”
“我没有胡说!”
那女人见到陈继宗便如疯子似的,扑到陈继宗身上要扯他的衣裳:“你个畜生欺我多次,我抓过你的背咬过你的肉,你敢不敢露出疤痕让阁老验证!”
陈继宗猛地推开她:“我身上疤痕多了,都是我妻子所留,与你何干!”
内院,郭氏本就因为女子的指认花容失色摇摇欲坠,忽听陈继宗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扯进来,还是那种不堪入耳之事,郭氏只觉得一阵热血直冲上脑,极度的羞耻过后是彻骨的恨意,失控地哭吼道:“我没有!陈继宗你自己不是人,休想再毁我的清誉!”
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听从父母的劝说,嫁进陈家!
百姓们最爱看热闹,尤其是这种带着点男女私密的丑闻,人群中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
陈廷鉴闭了闭眼睛,指着陈继宗对管事道:“将他绑住,带到祠堂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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