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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朝中的文武百官,都因为发生在松江府守御千户所的案子,而深感不安。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一股脑地把筹码押到了徐阶的身上。
在他们看来,严嵩患上“呆症”无法理清政事,并告病在家长达一个月的时间,接下来由内阁次辅徐阶来接替严嵩成为新任内阁首辅,是水到渠成的事。
更何况,在先前与察哈尔部使臣的谈判中,徐阶证明了自己,能够担起内阁首辅的担子。
朝野上下都在等,等徐阶正式上疏,请求皇帝罢免严嵩内阁首辅的职位。
可众人还没等到这封请求罢免严嵩职务的奏疏,松江府守御千户所的案子便东窗事发,被督察院右都御史海瑞捅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在得知事情的原委以后,龙颜大怒,当即命令案件发还重审,并任命海瑞为钦差大臣,赶赴松江府彻查此案。
眼下,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徐阶完了,身为内阁次辅的徐阶,必定会受到家族的牵联。
对于徐阶背后所在家族做下的那些事,朝中有许多官员,其实是知情的。
但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类似于兼并土地、参与走私等事宜,只能算是稀松平常,因为大家背地里都在这么干。
况且,对于徐阶这位内阁次辅,大家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得罪徐阶?
不过现在倒是没必要走私了,只要有朝廷发放的海贸凭证,便可以合理合法地参与进海贸。
在运送货物的时候,只需要缴纳一笔几千两至一万两不等的银子,就能够得到朝廷水师的护送,刨除成本的话,还能够净赚一大笔。
哪怕不想参与海贸了,也可以选择将海贸凭证卖出去,买卖双方商定好价格以后,就会来到位于京城的海贸司进行更名,并重新登记。
不过截止到目前,还没有出卖海贸凭证的情况发生。
因此,由海贸司发行的海贸凭证,尚处于有价无市的阶段。
在看到海贸有利可图以后,许多有权有势的家族,都想着掺上一脚,其中不乏高官、勋贵所在的家族。
眼下,能够获得海贸凭证的途径只有两种,一是通过拍卖获得,以及完成五十次替朝廷转运物资的任务,二是由海贸司免费发放的海贸凭证。
而免费发放的这部分凭证,在正常贸易以外,必须听从朝廷的相关指示。
能够拿到由海贸司免费发放的海贸凭证的人,在大明只能算是凤毛麟角,而且需要经过层层审核,连你的祖宗八代都要查得清清楚楚,并登记在册。
目前,有门路的,则在四处打听朝廷什么时候举行拍卖会,拍卖海贸凭证,没门路的,只能创建商队,老老实实地替朝廷完成转运物资的任务。
……
紫禁城,乾清宫。
此时,嘉靖正坐于龙椅之上,听取着来自吕芳的汇报。
“启禀陛下,海瑞已经正式出发,前往松江府了。”
“嗯,朕知道了。”
嘉靖听闻吕芳此话,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出言应和道。
随后,只见吕芳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之色,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除此之外,奴婢还得到了一些消息,不知当不当讲。”
嘉靖听闻吕芳此话,挑了挑眉,将目光从吕芳的身上扫视而过,出言吩咐道:“在朕这里不需要顾忌什么,但说无妨便是。”
嘉靖的这番话,无疑给吕芳吃了一颗定心丸,其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尽皆说出。
“陛下,奴婢得到消息,说是之前,高阁老、张阁老特意登门拜访了胡阁老,双方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在这之后,胡阁老又亲自去了海瑞的家里一趟。”
“这个高拱,还真是敏锐啊,居然这么快就嗅到机会了!”
嘉靖在听完吕芳的汇报以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用手轻轻摩挲着龙椅上雕刻的龙头,如此感慨道。
侍候在嘉靖身旁的吕芳听闻此话,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之色,试探性地询问道:“陛……陛下,您的意思是,高阁老打算……”
嘉靖闻言,颇为淡然地瞥了吕芳一眼,不紧不慢地出言解释道:“在这之前,高拱、张居正依附徐阶,无非是韬光养晦,在暗中积蓄力量罢了。”
“现在他们两个已经羽翼丰满,没有必要再受制于徐阶了。”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紧跟着补充道:“吕芳,你不妨设想一下,倘若让徐阶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的话,高拱还得再熬多久的资历?”
“眼下,内阁首辅患上“呆症”无法理清政事,而内阁次辅又身陷囹圄,自身难保,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高拱的面前,换作谁来也会心动的。”
“高拱和张居正一样,都是有大决心、大毅力、不畏艰险,且一往无前的人,由他们来推行改革,朕再放心不过了。”
“要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心机、手段,又如何能够斗得过那帮朝臣呢,吕芳,你说是吧?”
待嘉靖的话音落下,只见吕芳的脸上满是心悦诚服的表情,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陛下圣明!”
……
夜幕降临,紫禁城,司礼监值房。
今天,仍旧轮到冯保当值,房间内橘黄色的烛火,隐约映照出冯保的身影。
此时的冯保,正手持朱笔,分外专注地对从内阁那边送来的奏疏,进行批红。
就在这时,冯保只感觉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遮挡住了光亮。
正当冯保抬起头,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不长眼的时候,他却猛然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干爹,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
见来人是吕芳,冯保连忙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重新咽回了肚子。
此时的吕芳,脸上满是和煦的笑容,而在吕芳的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持食盒的小太监。
随后,只见冯保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之色,连忙从座椅上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吕芳行礼:“孩儿见过干爹!”
吕芳闻言,将目光从冯保的身上扫视而过,一脸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今天又轮到你当值了?”
“是的,干爹,今天的确轮到孩儿当值!”
冯保听闻吕芳此话,当即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应声道。
吕芳见此情形,当即上前,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冯保的头,语气中满是责怪之意,缓缓道。
“你啊,你啊,干爹之前就说过,让你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于劳累。”
“干爹给你带了些吃的过来,你用一些吧!”
吕芳的话音刚落,只见其身后两位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当即上前,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一样一样从食盒里拿出来。
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冯保顿觉腹中饥饿,脸上满是感激涕零的神色,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恭敬道。
“多谢干爹!”
“嗯,你先用着,用完干爹有事情要告诉你!”
吕芳将冯保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点了点头,出言吩咐道。
“是,干爹!”
尽管对吕芳接下来要交代的事很是好奇,但冯保还是将其强行压下,拿起碗筷,当着吕芳的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吕芳看着冯保这番毫不顾忌的吃相,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柔和下来。
“干爹,孩儿用好了。”
在用杯中的茶水漱了漱口以后,只见冯保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
先前那两名小太监见状,当即上前,将余下的饭菜都收回食盒,在向吕芳躬身行礼后,便离开了司礼监。
等到那两名小太监离开以后,吕芳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出言吩咐道:“坐吧!”
“是,干爹!”
冯保听闻吕芳此话,当即神色一凛,沉声应道。
此时的冯保,内心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这一点从他藏在袖中,略微有些颤抖的手,便能够看出来。
冯保隐约有一种直觉,那便是吕芳接下来的话,对自己万分重要。
也正因为如此,此时冯保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
吕芳在上下打量了冯保一番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冯保,一直以来,干爹都把你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而且距离你入司礼监,已经快过去一年了。”
吕芳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感慨之色,自顾自地说道:“甚至就连石公公也出了宫,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想当初……”
在感慨几句以后,只见吕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这一年来,你的表现,干爹都看在心里。”
“干爹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有些事你可以自己做主了,不需要再来问干爹了。”
吕芳说完,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或许是由于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惊,导致冯保的大脑陷入了宕机的状态。
在冯保看来,吕芳所要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给自己让渡一部分权力,开始交接。
在冷静下来以后,冯保的第一反应就是,吕芳会不会在拿此事试探自己。
想到这里,只见冯保面露惶恐之色,当即从座椅上起身,‘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毕恭毕敬道:“干……干爹,您的身体还硬朗着呢,孩儿还想继续待在您跟前,为您尽孝!”
冯保说完,又重重地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吕芳见此情形,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亲自上前,将冯保从地上搀扶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声道。
“怎么,连干爹的话都不听了?”
冯保从来没见过吕芳露出过这种表情,一时不知该作何是好,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得支支吾吾道:“干……干爹……”
在将冯保重新搀扶到椅子上坐下以后,吕芳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转而开口道:“正如干爹先前所言,干爹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你是干爹最看好的人,既然时候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让你们这些年轻人上位了。”
“往后许多事,你可以自行决断,有掂量不清的地方,可以来问干爹。”
直到这时,冯保才能够确定,吕芳是真的打算向自己让渡一部分权力,准备交接。
等到交接完毕以后,吕芳就会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退下来,到时候自己也能够更进一步,顺势接替吕芳,成为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随后,只见冯保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之色,俯下身体,沉声应道:“是,干爹!”
吕芳将冯保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到时候干爹兴许会被陛下派去看守皇陵,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事了。”
“干爹伺候了陛下一辈子了,不愿意、也不想离陛下太远,干爹要待在陛下看得见的地方。”
在这之后,吕芳回过神来,看向冯保所在的方向,向他招了招手,出言吩咐道:“来,冯保,过来,干爹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待吕芳的话音落下,只见冯保不假思索地跪在地上,用膝盖腾挪着来到吕芳的面前,脸上满是恭敬之色。
“干爹请讲!”
“嗯。”
看着冯保的表现,此时的吕芳,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之色,其在思衬片刻后,方才一脸郑重地开口道。
“首先,冯保,你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
“因此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在陛下那边,无条件地忠于陛下,明白了吗?”
“是,干爹,孩儿明白!”
待吕芳的话音落下,只见冯保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应声道。
在这之后,只听吕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另外,你还得好好记住,锦衣卫、东厂本就是一家,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倘若不出意外的话,往后将由陆炳的儿子陆绎,来接替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你要跟他打好关系,并时常沟通,以协调好锦衣卫东厂的工作。”
“除此之外,锦衣卫和东厂,是陛下手中最为锋利的刀,在对付那些朝臣的时候,不能留丝毫情面,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一旦陛下觉得你这把刀不好用了,那么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冯保见吕芳倾囊相授,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当即低下头,出言应声道:“多谢干爹指点,孩儿记住了。”
吕芳听闻冯保此话,在沉吟片刻以后,又继续道:“接下来,内阁首辅的位置,将轮到高拱来坐,高拱以后就是张居正,接下来他们将在陛下的支持下,实施变法。”
“不要跟他们对着干,哪怕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也是如此,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予一些帮助。”
听闻吕芳此话,冯保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因为在这之前,冯保从来没有收到过有关变法的任何风声。
要不是吕芳提及此事的话,恐怕直到现在,他还对此毫不知情。
同时,冯保也敏锐地从吕芳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消息,那便是原本将要接替严嵩,成为新任内阁首辅的徐阶完了。
随后,只见冯保回过神来,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试探性地询问道:“干……干爹,徐阁老那边……”
吕芳听闻冯保此话,只是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出言解释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陛下为什么要派海瑞这位钦差大臣去松江府查案,目的便是为了给高拱、张居正腾位置。”
“另外,高拱、张居正、胡宗宪、乃至于那个刚入阁不久的李春芳,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徐阶安然度过这次危机吗?”
在听完吕芳的这番解释以后,冯保只感到脊背发凉,有高拱、张居正的协助,海瑞此番前去松江府查案,必定顺畅无比。
无论是该查的,还是不该查的,甚至于那些陈年旧事,都会被翻出来,到那时,身为内阁次辅的徐阶,将免不了遭受牵连。
在这之后,只见冯保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毕恭毕敬道:“多谢干爹替孩儿解惑,孩儿明白了!”
吕芳闻言,脸上的表情并未有太多的变化,在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后,一脸感慨地说道。
“干爹不是圣人,干爹也做过许多错事,干爹只希望从今往后,你能够吸取教训,不要再犯跟干爹一样的错误了,明白吗?”
冯保听闻吕芳此话,整个人顿时会意,他的心里十分清楚,这是吕芳在暗示自己,以往的那些错事,没有再提及的必要了。
换句话说,自己需要替吕芳捂紧那些对他不利的盖子,这是对自己的最后一个考验。
随后,只见冯保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抬起头来,一脸郑重地向吕芳许下了承诺:“此等小事,不需要干爹吩咐,孩儿自会将它办得妥妥帖帖!”
待冯保的话音落下,只见吕芳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点了点头,缓缓道:“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在这之后,吕芳将目光从冯保的身上收回,从座椅上起身,摆了摆手,颇为随意地开口道。
“行了,时候不早了,干爹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就不在这多待了!”
“干爹慢走!”
一直到吕芳的背影远去,冯保这才抬起头来,接下来可以预见的是,等到权力交接完毕以后,他就将从吕芳的手中接过担子,成为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谁能想到,当初一个朝不保夕的小太监,能够一路爬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呢?
此时,在冯保的脸上满是踌躇满志的神色,只见攥紧拳头,无声自语道。
“哈哈,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从今往后就是我冯保的时代了!”
……
另一边,浙江,浙直总督府。
在安抚好郑泌昌、何茂才,让他们专注于手头事务的同时,赵贞吉也没有放松对于京城那边局势的关注。
此时,书房内。
看着由长子赵鼎柱遣人送来的书信,赵贞吉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长子赵鼎柱在信中提到,眼下,朝中的形势大变。
先前发生在松江府守御千户所的兵士暴乱一案,东窗事发,有人借助海瑞这位督察院右都御史的手,将案子捅到了陛下那边。
陛下在得知事情的缘由以后,龙颜大怒,命令案件发还重审,并派出海瑞作为钦差大臣,即刻赶赴松江府彻查此案。
在将信中的内容浏览完毕以后,赵贞吉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徐阶完了。
赵贞吉的心里十分清楚,海瑞清正廉洁,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
等他到了松江府,必定会彻查这桩案子,到时候就会不可避免地,牵扯到徐阶背后所在的家族身上。
徐阶与他背后所在的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徐阶身为内阁次辅,也不能幸免于难。
“唉,徐阁老,您棋差一着啊,到头来,还是因为麻痹大意,中了严阁老的计!”
赵贞吉想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将手上的书信放下,无声自语道。
由于置身事外,使得赵贞吉可以洞若观火,一眼瞧出其中的端倪。
在赵贞吉看来,朝野上下,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严嵩一个。
毕竟,只有你的敌人才会对你如此了解,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
“严阁老,您可真是深藏不漏啊,居然能够骗过那么多人!”
在感慨完毕以后,只见赵贞吉摇了摇头,顺势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
“既然徐阁老再没有可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那么对郑泌昌、何茂才的态度,也可以变一变了。”
“得留着他们,继续为我办事才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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