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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重阳,一大早,乔婆子就跟谢直婉的阿娘,出门悄悄相看媒婆提的几家去了,因为走得早,这几家又都没看中,午时前后,两人就回来了。乔婆子一边和苏囡念叨这家怎么不好,那家怎么不好,一边忙着蒸上重阳糕,又煮上咸鸡鸭蛋,苏囡瞄着时辰,借口喂鸡,从后院飞快的绕到前院,在前院大门后躲着,等着九公子家的小厮过来。
上回九公子送了那些什么赔礼的东西,害得她被外婆揪着,直教训了半夜,什么不知道轻重,什么贵人不能惹,什么什么。
这回九公子那个小厮,再说什么带她们去西山登高的话让外婆听到,又不知道怎么教训她,虽说外婆不怎么着她,可实在是好烦。
她当时怎么没一口回绝呢,真是,唉,象柔姐儿说的,象九公子那样神仙一样的人,怎么说不啊,说不出口的……
苏囡屏着气,从门缝中努力瞄着街道两边,可千万别正赶上阿爹回来,嗯,阿爹每到过节,都要到阿娘坟前,要念叨好久,差不多天黑才能回来,不用担心。
苏囡胡思乱想的安慰着自己,从街这边看向街那边,一眼看到青叶,急忙闪身出来,反手掩上院门,迎着青叶几步过去,“你是到我家的吗?”
“是,我家公子……”青叶被苏囡这一冲上前,直冲的一个怔神,他还是十分不习惯这些市井人家的没规矩。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先生说,我外婆回来了,正蒸重阳糕,外婆带我们去登高,就不烦劳先生了,谢谢你,谢谢先生。”苏囡一口气说完,舒了口气,笑容绽放,冲青叶摆了下手,转身几步跑了回去。
青叶听的眨着眼,看着苏囡两步上了台阶,推门进去了,一个转身,大步往回。
这会儿,他再次觉得,他竟然觉得他家九爷是看中了这位苏姑娘这事,是他太过份了,这位市井人家中都不能算很有规矩的苏姑娘,这样的苏家,怎么可能配得上他家神仙一般的九爷,简直……完全没法放一起想!
青叶禀报了回话,小心的瞄着他家九爷,他家九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依他的经验……最近他又敢有点儿经验了,他家九爷至少不算不高兴,他就说,他家九爷怎么可能瞧上那么个粗俗小丫头。
请谢明韵和族学诸先生,以及平江城几位公认有学问有修养的老先生,以及几个老举人一起登西山赏菊会文的帖子,在谢明韵刚刚回到府上时,就由谢山长亲自送过来了。
谢明韵答应的十分干脆,这倒没让谢山长意外,他已经十分明白以及确定:他们谢家这位九公子,其实随和无比谦和无比极其低调,那些说他们谢家九公子不近人情目无下尘的传言,都是假的!
平江富庶,平江府的登高,不象别的穷县,一大清早上山,赶着天黑前早早下山回家,平江这西山登高,都是傍晚上山。
整个西山,星罗旗布着各有钱人家的别院,但凡在西山有别院的人家,在重阳这一天夜里,除了在自己家别院四周灯笼高挂,照的院外通明之外,还有从自己家别院往外,多挂出一里两里的灯笼来。
西山上别院众多,这大红灯笼,就从山脚下,一直挂到山顶,挂的整个西山处处都有灯笼,不管在身在山中,还是远远望去,明亮的灯笼星罗棋布,壮观而美,仿佛是另一个上元灯节。
因为这个规矩,平江府的小民,只要能走得开,是都要往往西山登高望远看灯笼的。
乔婆子家离西山不算近,收拾好,带着穿着一身过节才穿的好衣服的苏囡,以及谢直婉和谢直柔,搭了辆铺了干净毡毯,临时改来送人的太平车,往西山过去。
到了西山脚步,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山上山下的灯笼,都已经挂好亮起。
乔婆子付了车钱,仰头看了看满山遍野的大红灯笼,推了下提着只小提盒,正和谢直婉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什么的苏囡,“走了,一会儿人多起来,路都不好走。”
苏囡脆声应了,转身找到追出去不知道看什么的谢直柔,乔婆子在前,苏囡三个提着提盒,跟在她后面,三个头几乎抵在一起,边走边说。
“你看清楚了?真是周二?”苏囡揪了把谢直柔。
“肯定是,他还冲我笑了笑,你说他是不是特意等咱们的?咱们前面没看到大车……”
“不一定,”苏囡斜了眼神情微微有些激动的谢直婉,“他们周家有钱,人家自己家有车有马的,就算雇车,人家肯定也是雇一辆大车,肯定不会象咱们这样,坐太平车过来。”
“阿囡这话说的太对了。”谢直柔也瞄了眼明显一脸失望的谢直婉,松开苏囡,绕到谢直婉身边,“十一姐,别想了。还有件事呢。”
谢直柔探头看向苏囡,“反正阿囡从来没生过心思,这话好说,上午大伯娘不是出门有事儿了吗,六堂婶就把重阳糕都送到我们家了,六堂婶送了糕没走,坐着和阿娘说话,我觉得她是故意的,早前说阿囡和她们家三堂哥结亲不结亲的,还是她提的呢,那时候大约是算计着阿囡的嫁妆好,哼,六堂婶就这条惹人厌,太会算计了。
扯远了,六堂婶么,就坐着说话,我就躲在门后面听,就听六堂婶说什么九公子夸她家三哥儿聪明难得啦,说学里的先生说了,三哥儿今年纵然考不中,明年是必中的,说她家三哥儿,一个秀才是稳稳的了,还说什么咱们虽然姓谢,可姓谢的多了,光一个谢字可不够,族里可照顾不过来,她得好好盘算盘算,替她家三哥儿寻一门有助力的亲事。
你们听听这话,我阿娘就没客气,我阿娘那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当场就直说了,我阿娘说,当初你不是还盘算过我们囡姐儿呢,看我们囡姐儿是个独养闺女,盘算那一注家产,这会儿不盘算了?
我阿娘还说六堂婶,你这心眼别转的太多,至少,凡事想好了再往外说,别搬石头砸了自己脚。我阿娘还说,三堂哥出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前年去年学里先生难道没说过三堂哥必定能考秀才这样的话?
我阿娘说六堂婶,她去年还说过今年就要到阿囡家提亲呢,今年就又一个说法了。阿娘说我们是明理的人家,说实话也没看上六堂婶,要是换了别家,打上门都是轻的。
六堂婶一张脸通红,给我娘赔了半天礼才走。她走后,我瞧我娘还是气的够怆,剁肉馅剁的砧板快成肉馅了。”
“唉,”苏囡长叹了口气,冲在她们之前七八级台阶的乔婆子努了努嘴,“外婆今天还说呢,就怕六婶子家生了和周家一样的心思,外婆说她没看中六子婶,她就是觉得三表哥不错,你说的这些,外婆要是知道了,总之得不痛快一阵子。”
“唉,这人真是的,还没出息呢,就想着这个助力那个助力了,没有助力就不能活了?真让人瞧不上了。”谢直柔看着脸色很不好看的谢直婉,再看看气色还算平和的苏囡,烦恼的甩着袖子。
“我听我爹说过一回,说换了咱们家,要是我哥或是你哥有了出息,咱们家也一样这么打算,阿爹说,那有助力和没助力,差别太大了。”
谢直婉声音低落。
“别的不说,就说阿囡她爹好了,这话都是阿娘和阿爹说的,说是自从咱们这一房有了苏家姑夫,光是这个工那个役,还有这个钱这个钱的上头,省了不知道多少,从衙门到族里,也不欺负咱们了,就是苏家姑夫……不大好那几年,衙门里也客气得很,这有人跟没人,能一样吗?”
谢直婉低低叹了口气。“你们不用劝我,我都懂,要是我哥,或是你哥,今年明年就能考出个秀才,过个两年三年就能考出举人,我肯定想着让他结一门好亲,他要是发达了,我们就都跟着发达了,官家小娘子,跟咱们现在,一个天,一个地。
这怎么能怪人家呢,人家又不欠咱们家的,又不欠我的,要怪,只能怪咱们爹娘兄弟没本事。”
谢直婉声音微哽。
“咱们不说这个了,对了,你阿娘跟你说了没有,她和外婆今天相看的这两家,她和外婆都没看中。你知道外婆说什么么?外婆说,人一定要好看,咱家婉姐儿那么好看,得找个差不多的,不能让他看着咱们婉姐儿舒心,咱们婉姐儿看着他恶心。”
苏囡学着外婆的语气。谢直婉噗一声笑出来。
“我回去就跟阿娘说,以后我相亲,她也得请二婆婆和她一起去相看,我也想要个好好看的!”谢直柔拍手笑道。“哎!你们说,象九公子那么好看的,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啊?”说到好看,谢直柔立刻想到她们谢家九公子。
“肯定得跟他差不多好看。”谢直婉接话道:“九公子成亲咱们肯定看不到,要是能看一眼,得多好看呢,真真正正的金童玉女。”
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加快脚步,跟上乔婆子,赏着灯看着人,往山上上去。
谢明韵站在一片阴影中,目不转睛的看着夹杂在人群中,提着个小食盒,和两个表姐说说笑笑,越来越近的苏囡。
苏囡象是感觉到了什么,从说笑中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了眼,再转头四看了下,谢明韵嘴角抿出丝丝笑意,没移眼,她看不到他。
片刻,苏囡又抬头看过来,再转头看了一圈。
谢明韵笑意更浓,移开目光,片刻,又看过去。
苏囡将要走过时,又扫过来一眼。
谢明韵没移开目光,看着她微微蹙眼看了眼,又看了圈,拉着两个表姐,脚步加快往上走了,低下头,笑意融融。
她这份敏锐,一如既往。
上到半山,乔婆子遇到了几个邻居,大家招呼着聚众坐了,互相让着吃你家的重阳糕,再尝尝我家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开始说闲话。
苏囡和谢直婉、谢直柔和几家结伴而来的小姑娘聚成一群,也吃着各家带来的糕点吃食,说她们的闲话。
重阳这一天的西山,是分了层的,最山顶的望远阁,是由谢家族学出面的重阳文会,多数时候,是请了平江府尹主持,今年也不例外,不光不例外,今年平江府尹到的还特别早,因为据说谢家那位九公子,也要过来登高会文。
谢家这位九公子,光是皇上的期望,和太子的看重,就让人不能小视,可再怎么着,毕竟还是个白衣,他要是上门拜会,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去谢家族学也不合适,也太明显了,今天这场文会,和谢九公子多攀谈几句,搭一份交情,真是太合适不过了,所以他早早就到了。谢九公子也没让他失望,那份谦和,那份恰到好处的热情,真是让人不能不满腔好感。
山顶的重阳文会,今年特别的热闹。
从山顶往下,几处平坦些,适合聚会的地方,早早就被平江府的大家大族圈起来,供族中女眷和族中子弟登高游玩,平江府的市井小民,只能在半山以下,登个半高。
不过这些分别,对苏囡和谢直婉、谢直柔这样的小姑娘来说,既没想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过,毕竟,年年都是这样。
谢直柔正和一个小姑娘学大人猜拳玩儿,两三个小姑娘围着,拿着把炒榛子替她俩计输赢。
谢直婉和一个比她大了一两岁的邻家姑娘紧挨坐着,听领家姑娘说她正在办的嫁妆如何烦难,又有什么规矩,苏囡紧挨谢直婉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办嫁妆的话儿,目光溜来溜去,看着四周的灯笼,和一群一群的热闹。
她们这一片,都是女眷,平江府是很讲规矩的地方,看看西山登高,更是早有规矩。
溜来溜去看这看那的苏囡,一眼扫见站树下灯笼阴影中的周二郎周青,顿时目光一滞,下意识的看向谢直婉。
谢直婉浑然不觉,正听办嫁妆的话听的入神。
苏囡慢慢转了点脖子,眼珠慢慢转过去,再看向那只灯笼下。
周二大约以后灯下黑,别人看不到他,斜靠着树,呆看着谢直婉,看的人呆眼直。
苏囡一眼看清,急忙移开目光,连眨了几下眼,再看向还是浑然无觉的谢直婉。呆了片刻,再看向人呆眼直的周二,来来回回看了七八趟,苏囡忍不住往下翻了个白眼。
算了,还是别告诉婉姐儿了,告诉了没有好处,全是坏处,他俩的亲事,根本没有他俩说话的余地,唉,她也是……不对,她不是,她的亲事,她要是不肯,在她外婆那里,肯定能闹得下来,在她阿爹那里,阿爹那里就是一句话。
可人家家呢?
苏囡肩膀垂下去了,刚才柔姐儿不是说了,三表哥家里看不上她了……
唉!
苏囡说不清况味儿的暗暗一声长叹,肩膀往下塌,心情也低落下去。
人长大了,好没意思。
苏囡不看周青了,下巴抵在膝盖上,耳边绕着小姑娘们的说笑,心事忡忡,却又理不出有什么心事。
一粒小石子,悄无声息的落在苏囡裙子上,苏囡急忙拧头看过去,树后,青叶露出半边脸,冲她招了下手。
苏囡眨了下眼,轻轻拉了拉正听嫁妆听的入神的谢直婉,俯到她耳边道:“学里有人找我,我过去看看,回来再跟你说。”
谢直婉喔了一声,拧身看着苏囡站起来往一棵什么也没有的树后走去,看着苏囡转到树后,象是和谁在说话,就转回头,接着听嫁妆的规矩。
阿囡一向不用她操心。
青叶招手叫了苏囡,立刻隐身树后,见苏囡过来,敛着身形,避在阴影中,压着声音和苏囡笑道:“苏姑娘,我家九爷说,有几句要跟苏姑娘说,就在前面。”
青叶站在阴影中,忍不住多瞄了几眼苏囡,他越来越觉得他家九爷可能真是失心疯看上眼前这个粗鲁的傻丫头了,唉,这可真是疯了!
“有什么事吗?说什么?是我一个人,还是……”苏囡太意外了。
“九爷的事,小的可不知道,九爷吩咐小的时,说是请苏姑娘,没说别人。”青叶只好多说几句,一边说,一边一口一口的在心里叹气,希望他家九爷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过几天潮水退了,能一切如常。
“嗯……”苏囡沉吟了下,“好吧。在哪儿呢?”
“苏姑娘沿着这路一直往前。”青叶指了指两排灯笼下的一条小路,看着苏囡沿着小路往上,自己择着阴影,隐着身形一路跟上去。
可不能让人看到是他叫走的苏姑娘,他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家九爷叫走苏姑娘这件事,唉,他家九爷这心血来潮,赶紧赶紧的退潮吧,在大家知道之前,退个干净吧,不然,唉,别说他家九爷,连他都觉得没脸,这样的苏姑娘,那样的苏家。
青叶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正笑的拍着大腿的乔婆子,抬手捂住了脸,市井粗鲁婆子中的粗鲁婆子!
苏囡脚步轻快,沿着小路一直往上,人越来越少,路两边的帷幔越来越多,又越来越少,苏囡站住,青叶已经跟了上来,示意苏囡,“前面就是了。”
苏囡站住,打量着一圈四周,才接着往上走。
又转了一个小弯,前面没有人,没有帷幔,连灯笼也没有了,背后的光亮辉映下,谢明韵一件白色长衫,披了件同色单斗蓬,微微低着头,正转着手里的折扇,听到动静,转对看向苏囡。
苏囡呆呆看着月光和灯光余辉下的谢明韵,看的人傻眼直,九公子真是太好看了。
“怎么了?”谢明韵有几分恍惚之感。
她这一身衣服太鲜亮了,鲜亮到俗气,她怎么会穿这样的鲜亮……他糊涂了,此她是她,又非她。
“公子真是,太好看了,月华似水,公子如玉。”苏囡被谢明韵这一句怎么了,问的一下子狼狈起来,狼狈归狼狈,目光却舍不得移开,狼狈之中,挥着手,突然想起来昨天看到的这一句,真是贴切极了。
谢明韵如同被雷再次轰过,直直的看着苏囡,嘴唇微微抖动,脸上似喜似悲,倒把苏囡看的害怕起来,“我不会说话,我不是,我给先生赔礼,我不是……我没说什么啊!”
“不是不是!”谢明韵恍过神,眼泪却掉下来,“不是。”谢明韵突然长揖下去,“是我,想起件旧事,有些失态了,姑娘见谅,吓着姑娘了。”
“你没事就好,我没事。”苏囡差点想抹一把汗了,这位九公子,好看是好看,可是神神道道的,有点儿象她爹。
“没吓着姑娘吧?”谢直韵直起上身,人已经平静下来,看向苏囡的目光温柔如月光,带着浓浓的关切。
“没事没事,我这个人胆子大,没什么能吓着我。”苏囡忙摆着手表示她一点儿也没吓着。
这会儿的九公子,跟白天好象大不一样,眼前的九公子,让人很不自在,浑身长刺的感觉。
谢明韵好象看出了苏囡的不自在,往后退了两步,一边往前,一边示意着周围,“我刚刚走到这里,发觉这里才是赏景最好的地方,你看,”
谢明韵指着山脚下的灯火明亮的平江城。“没想到咱们平江城这么繁华,你看这星星点点,简直象星辰坠落,真是壮观。”
苏囡看呆了,“呀!我从来没这样看过平江城,真好看。”
“坐这里看。”谢明韵看着看的一脸惊叹兴奋的苏囡,片刻,示意旁边一间小小的亭子,轻声道。
亭子极小,已经打扫的极其干净,铺了厚厚的毡毯,四周围了半人高的深色帷幔。毡毯上放了张圆几,上面茶水点心已经摆好了。
苏囡站在亭子口,看着铺满了亭子的雪白毡毯,犹豫了,她的鞋子肯定很脏,要脱了鞋子吗?脱鞋子成什么了?
苏囡犹豫的功夫,谢明韵看着她,抿着笑,已经一脚踩了进去,经过她,折扇在她肩上轻轻推了下,“进来吧。我也累了,咱们喝杯茶歇一歇。”
苏囡看着谢明韵象没看见地上雪白的毡毯一样,径直踩了进去,立刻跟在他后面,也踩了进去。
奇怪的是,谢明韵的鞋子踩过后没有什么,怎么她踩过的地方,那么明显的两个大鞋印子呢!
苏囡跟着谢明韵坐下,郁闷的看着她面前那两只明显无比的鞋印子。
谢明韵顺着苏囡郁闷的目光看着苏囡留下的那两只鞋印子,笑起来,“一会儿我让人拓下来,要是想做几双鞋给你,就不用找你要鞋样子了。”
“呃。”苏囡被谢明韵这一句话说的,意外的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了,做几双鞋给她?这怎么象是婉姐儿的话?
“你会做鞋?”神使鬼差一般,苏囡脱口问道。
谢明韵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现在不会,家里针线房上有几个绣娘,鞋做的不错,不过,想来做鞋也不会很难,以后可以学一学。”
“做鞋很难的,我到现在没学会,外婆说我要嫁不出去了。”苏囡有几分不好意思,她被她那几个大鞋印子晃的有点儿傻了,怎么能问九公子会不会做鞋……
“不用学会,你那位表姐,谢直婉?看好亲事了?”谢明韵大约看出苏囡的不自在了,说起了闲话。
“还没有,正在看,今天上午,外婆和大舅母就是去相看人家去了,偷偷看了两家,外婆说头一家那家阿娘不好,说她换豆腐,斤斤计较的厉害就不说了,换好了豆腐,非要人家再给她一片干豆腐,人家给了,推起车,她又伸手从人家那一筐黄豆里抓了一大把,转身就走。”
苏囡将目光从她那两个大鞋印上用力移开,和谢明韵说她外婆说的那些相亲的事。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九公子虽然太好看太一尘一染让人不自在,却很能让人信任,有一种和他说什么都行,不用顾忌的感觉。
谢明韵凝神听着,点头赞同,“这家确实不好,不是因为计较,是因为她再抓人家那把黄豆,品行有失,就看了这一家?”
“还有一家,外婆躲在旁边,听那家阿娘跟邻居先是抱怨了一大通她家婆婆怎么怎么,又说等娶了媳妇就好了,多年媳妇熬成婆什么什么的,外婆说她跟大舅母没听完就走了,说这家门风不行。”
苏囡说起话,人就自在多了。
“你外婆和大舅母这话,我也很赞成,确实是门风不好,这样的人家,媳妇嫁进去要受折磨的。”谢明韵不光听,还想的很认真,这是他头一回,认真的想这种事情。
“女孩子嫁人很难的,这是外婆的话,唉!”苏囡想到刚才灯影下的周青,一声长叹,婉姐儿很喜欢周二郎的,周二郎对她也很好,可是……唉!
“九公子,要是考中了秀才,举人什么的,或是以后做了官,一定要有助力吗?”苏囡看着谢明韵,认真问道。
“嗯,”谢明韵沉吟片刻,“这得看从哪儿说起,怎么说了,为什么想到这个?谁家想找个有助力的?”
“那就是说,有助力跟没助力,很不一样了?”苏囡很擅长于听话,虽然谢明韵没正面答她的话,她还是听出来了。
“也不能这么说。”谢明韵失笑,他真是喜欢她的聪慧,她有多聪慧,他就有多喜欢。“这里头复杂之极,你听说过榜下捉婿没有?”谢明韵看着神情黯然的苏囡,一颗心微微提起。
“听说过,有台大戏,唱的就是榜下捉婿,一群媒婆拉着新科状元,说我这家万贯家财就一个独养闺女,那个说我这家老爷一品阁老,挺热闹的。”苏囡想着那台大戏,又想叹气,嫁人结亲,门当户对。
谢明韵仔细看着她的神情,看样子这助力不助力,跟她有关,她没有兄弟,她父亲没有再考的打算,更没有续弦的意思,她大舅和三舅家,几个表兄弟都资质平平,内学堂都考不进,秀才什么的,不用想了。
那就是……
谢明韵带着几分小意,“是谁因为这助力不助力的,误了亲事?你十一表姐?还是你?你十三姐?”
“婉姐儿。”苏囡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早先,我两个舅母,都是疼孩子的,这是我外婆的话,老早就留心婉姐儿,还有阿柔的亲事,反正看到好人家就忍不住盘算盘算,这也是我外婆的话。
有一户人家,我在舅母盘算了好几年,说家里门风好,人也好,反正,都挺好的,特别是人,人好,又有出息,去年就考进咱们内学堂了,说是明年,最多后年,肯定能考出个秀才。
我六表婶家三表哥,也是内学堂,也是这么有出息的,刚刚阿柔说,六表婶今天到她家送重阳糕,跟我三舅母说了半天助力不助力的,说虽说姓谢,可姓谢那么多,落到三表哥头上的照应,能有多点儿?还得靠自己,说一定要给三表哥挑一门有助力的亲事。
三表哥这么说,大舅母盘算的那家,肯定也是这么想,唉。”
谢明韵眉梢微挑,看着苏囡试探道:“你说的这户人家,是那个叫周青的?”
“你怎么知道?”苏囡吓了一跳。
“你别这样,内学堂里的外姓子弟不多,能在明年后年考出个秀才的更少,没定下亲事的,就周青一个吧?”谢明韵一边说一边笑。
苏囡呃了一声,照他这么一说,真是简单到明晃晃摆在那里。
“好吧,你看过他的文章没有?是不是象先生说的那样,就算明年考不过,后年一定能过的?”苏囡见他一口就猜出来了,倒觉得放松好说了,反正他也知道了,她很信得过他。
“你觉得他是考得过好,还是考不过好?”谢明韵看着苏囡,笑问道。
“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盼着他考上了,不是因为他是咱们学堂里的,是,人家又没对不起咱们……我们,不是,又没对不起谁,要是几个表哥有象周二这样有出息,舅舅和舅母们也是一样的打算,婉姐儿说过好几回,是我舅舅和表兄弟没出息,要怪,最多最多怪这个,不想让人家考上,那成什么人了?”
苏囡头一回斜眼看谢明韵。
谢明韵被她这一眼斜的,笑个不停,“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咱们两个说话,就随意了,那位周二郎的文章,我看过几篇,还有些稚嫩,不过颇有灵气,条理分明,文章中有一份忠厚之气,先生说的极是,明年不中,后年必定能考中的。”
“唉!”苏囡想着刚才灯影下的周青,郁郁叹了口气。
“你表姐和周二,挺投脾气和?”谢明韵看着她,问了句。
苏囡看着他,慢慢点了下头,“算是吧。”
“周二没和家里说说?”谢明韵再问了句。
“不知道。”苏囡摇了摇头,“听我外婆说,往周家去的媒婆可多了,从去年年初吧,或者是前年年前,周家太太就放了话,说她家二郎要等考出秀才之后,才议亲呢,听到周家太太放出的话那天,婉姐儿痛哭了一场,本来那个时候,婉姐儿就打算不考内学堂了,可是……”
苏囡说到这里,意识说的有点儿多了,尴尬了一瞬,算了,反正也收不住了。
“算了,说就说吧,婉姐儿要考内学堂,当初也是因为周二,后来么,听到周家太太这话,婉姐儿就不想考了。
可你知道,谢家也罢,别姓也好,差不多的人家,女孩子都要上几天学堂,可要考内学堂的,就少得很了,毕竟,女儿家也不能考秀才什么的。婉姐儿要考内学堂,就得跟先生另外多学,我和柔姐儿自然是要陪着婉姐儿的,所以,大家都知道我们要考内学堂,要是从周家太太放出这话,我们就不考了,这也太……”
苏囡摊着手,看着谢明韵,“您说是不是?所以啊,我们硬撑着,就考下来了。
本来么,考出来之后,婉姐儿,当然还有我和柔姐儿,没打算到内学堂念书的,考进了就算交待过去了。
可我们考进内学堂之后,有几户人家,从前不大看得上大舅二舅家的,托了人上门给婉姐儿和柔姐儿提亲,舅舅就说,我们平江府是重学问的地方,女孩子家学问学的好了,就能嫁得好,所以就让我们接着念书,一直念到回家出嫁。”
苏囡语落如珠,叮叮咚咚,话说的又快又脆,谢明韵听的心情愉快。
“那你呢?你外婆替你看好了人家没有?”谢明韵盯着苏囡。
“没有,唉。”说了没有,苏囡又叹了口气,“不能说没有吧,我还不会走路,外婆就看哪家都一幅挑孙女婿的眼神儿了,这是三舅母的话。
早先也看中过一家,就是三表哥,后来么,你知道的啊,三表哥也很出息,六表婶也要替三表哥结一门有助力的亲事,现在就没有了。
不过六表婶家这门亲,我外婆本来就犹犹豫豫的,说三表哥不错,人聪明也厚道,可外婆不喜欢六表婶,说六表婶太会算计了,只怕没福份。不过外婆还不知道呢,就是知道了,外婆不高兴肯定要不高兴的,不过我觉得她不会怎么生气,本来也不是很看中。”
“那你自己呢?”谢明韵这一句问出来,心微微提起。
“我不讨厌三表哥,不过也不能算喜欢他,他太黏黏呼呼了,一句话吭哧半天,能把人憋死,人又笨,先生居然还说他聪明,大概男人的聪明跟我们不一样吧,还有周二,先生说他怎么怎么聪明,他背书从来没能背过我过,我让他半篇他都背不过我,哪儿聪明啦?”
苏囡得意的抬着下巴。
谢明韵失笑出声,“你确实比他们都聪明,聪明很多。”
“聪明也没用啊,我们又不能考秀才,要是女人能考秀才就好了,我和婉姐儿肯定能考两个秀才出来,不是说,考进内学堂,就差不多能考出秀才么?”
“你们考内学堂,跟周二他们考,不一样,不过就算不一样,你这么聪明,考个秀才应该轻轻松松,咦,”谢明韵眉毛挑起,“你和你婉姐姐,那你柔姐姐呢?怎么没提?”
“因为她考不上啊!她考内学堂,是我帮写的卷子。”苏囡愉快的笑道。
谢明韵啊了一声,大笑起来。
青叶安排人看着乔婆子那边,见陆续有人回去,急忙回来禀报,在谢直婉和乔婆子找苏囡之前,青叶已经悄悄尾随,将苏囡送了回去。
说不上来为什么,苏囡没跟谢直婉和谢直柔说被九公子请过去说话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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