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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清晗眼神里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满面的冷硬。忍冬叹息,她当然知道姬清晗听到这话会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
她继续说:“你别不信,她大清早起来饭都没吃就去找三皇子了。”
几根银针倏忽在眼前闪现。
忍冬吓得后退一步。
她定定心神,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对看起来要杀人的姬清晗小声道,“你疯啦,大庭广众之下把暗器亮出来,不怕别人知道吗?”
“如果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叫念秋过来。”姬清晗朝里走去。
忍冬心里叭叭,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在她合上门的一刹那,一句森冷的话从门缝里飘出。
“你若日后再敢自作聪明,我便让你永远都说不了话。”
那话如同暗夜里湿重的寒气一般,渗进她的骨头缝里,让她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等到这时,她脑子才转过弯来。
她不由懊恼地打一下自己的嘴巴。
“怪我,是我祸从口出,以后再也不乱讲话了。”
珞安然跟他的事情,她不要再管了,还是老老实实看话本子最适合她。
安然狂奔到半路,远远就看见纾容领着个人急急忙忙往凤栖宫赶。
走近了一看,是苏太医。
她拦了下来,“怎么慌慌张张的?”
纾容道,“方才皇后娘娘与三皇子一同用早膳,遇上皇上为了赵贵妃的
事情大发雷霆。”
安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苏青禾,“皇后娘娘被皇上打了?”
纾容缓缓摇头,“是三皇子。”
“皇上原想打皇后娘娘,被三皇子拦下,盛怒之下,皇上连踹了他好几脚。”
她欠身,“郡主,奴婢得先走一步了。”
“等等。”安然叫住她,“本郡主跟你一块去。”
几个人赶到殿里,只有苏青禾坐着。
安然看了看四周,没见到顾辰钰,“皇后娘娘,哥哥呢?”
苏青禾看到安然,很是意外,不过片刻便恢复平静,“在里间休息呢。”
她站起身,“苏太医,随本宫进去看看。”
安然自然地抬脚跟上。
苏青禾脚步一顿,扭头看她。
“儿臣也想看看哥哥伤势。”安然关切道,“娘娘不会介意吧?”
苏青禾展唇一笑,“当然不会,你能这么关心钰儿,本宫乐见其成。”
虽是这么说着,脚下却未动分毫。
她似是被鬓边发钗落下的东珠碰得不舒服了,整一整位置,状若不经意地喊,“钰儿,安然来看你了。”
里间窸窸窣窣传出来些许动静,不一会儿,便听到顾辰钰中气不足的声音,“母后和妹妹都进来吧。”
苏青禾掀开层层帷幔往前走去。
顾辰钰正斜着身子靠在榻上,满头的汗水,唇色惨白。
安然一时流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
原想着顾辰钰有武力傍身伤不到哪儿去,请太医不过是苏青禾小题大做,现下看来,他倒真被踹得狠了。
“钰儿。”苏青禾心疼地叫了一声。
她拿出手帕,递到安然眼皮子底下。
正在心里咋舌皇帝下脚之狠的安然眼前忽然闯进了一方帕子。
她:?
她无辜地看向苏青禾。
苏青禾理直气壮地把手帕往她手里一怼,“你看钰儿流了这许多汗。”
“意思是。”安然迟疑地指指自己,“我给他擦?”
苏青禾不言语,满脸都写着“不然呢?”。
好吧,擦就擦呗。
安然爽快地走到顾辰钰面前,俯下身给他擦汗。
她细心地将手帕叠成一小块,留下一小角去将他额头上的汗珠吸干,一点一点,认真而专注。
怕袖子盖住他脸,她另一只手提着,手腕也悬空了许久,等擦完,反倒自己腰酸背痛眼睛涩,还出了一身的汗。
她伸了一个大懒腰舒展筋骨,“累死了。”
说完,才回过神来自己身处何方,便急忙规矩站好,尴尬地四处瞟瞟。
在场四个人,三个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
安然硬着头皮反问,“我活动一下酸了的手脚不行吗?”
顾辰钰自从她来擦汗,就一直看着她。
“有劳妹妹给哥哥擦汗。”他笑着给她解围,温声道,“快坐下休息吧。”
顾辰钰手拍了拍他身旁。
安然怎么可能坐过去。
她扭头要坐到榻上小几的另一边,就看到苏青禾抢先一步优雅落座。
行,她坐凳子也不是不可。
安然又要去把桌子旁的圆凳搬过来。
苏太医利落地一手拿起一个搬到前面。
她收回手。
总不能苏太医要一人占两个位置吧?
结果苏太医坐到凳子上后,又把箱子顺手放到了另一条上。
安然瞧了瞧更远的扶手椅,寻思着干脆上那儿坐去。
顾辰钰看她那张望的样子就明白她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妹妹何必费那个力气,哥哥这边还有空着的地方。”
“不是来看哥哥的么?”他问,“离那么远,看得清哥哥吗?”
安然脑海里疯狂想着理由,难为情地开口,“可是妹妹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这儿没有外人在。”苏青禾帮腔,“安然你便坐过去又如何?”
安然一时没有理解苏青禾话里的意思,“什么叫没有外人?”
苏青禾款款伸手向苏太医,“来,见过你外祖父。”
晴天霹雳。
安然僵着脖子,顺着她的手朝苏太医看去。
苏太医淡然地手捋长须,可脸上还是露出几丝激动来。
“当初蔓蔓有了身子后,我便云游四海,直至你十八岁生辰那日才回来。按律,你该叫我一声姥爷。”
安然沉默,消化了一下自己突然多出来一个亲人的事情,才启齿叫道,“姥爷。”
苏太医拉过她的手,“好孩子。”
他慈爱地打量着她,目光掠过她的每一寸,试图从她身上寻找到自己昔日女儿的痕迹。
然而他失败了,慈爱的表情依旧,却掺进了些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疑惑与苦涩,“我不是一个好父亲,连蔓蔓的面容都记不清了。”
安然板着身体。
她又不是真的苏蔓蔓的孩子,跟苏蔓蔓怎么可能长得像呢?
苏青禾解释,“安然更随珞炎的样貌。”
她看了安然几眼,“以往还没注意,这么一看,倒也不怎么像珞炎。”
顶着两人打量的眼神,安然怕他们继续纠结自己的样貌问题,不得不打断,“我确实谁也不像。”
她傲气满满,“我就是我,不是谁的影子。”
苏太医一愣,像是想通了什么,从善如流地赞许道,“好哇,好哇,能有这份气魄。”
“世事沧桑,物是人非,我们这一脉,也就只剩下你了。”他对着苏青禾深深一拜,“下官,多谢娘娘对小然的精心教导与庇护。”
他莫不是以为她这是苏青禾教出来的?
若是说到气魄,正主倒的确很有气势。
也不算说错。
安然原想辩解几句,又没搞清楚事态发展,遂决定按兵不动。
苏青禾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苏太医的感谢,矜持抬手,“你们这一脉在外头为农门尽心尽力,护下安然,是本宫应做的。”
安然诽腹,让苏氏只剩下一根独苗的可不就是她?真亏她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
岂料苏青禾说着说着,便将话头对准了她。
“安然,你自幼在本宫膝下长大,也如同本宫的亲生孩子一般,叫‘皇后娘娘’,着实太过生疏。”
安然不知道苏青禾这是在唱哪一出戏,懵了,她问,“娘娘您的意思是?”
苏青禾和蔼地笑道,“便叫本宫母后吧。”
安然心里一突,苏青禾这是想着借她来拉拢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姥爷。
她假笑两声,暗暗推拒,“这样,不好吧?”
顾辰钰插嘴,“母后说得极是,妹妹早该改口。”
安然看了他一眼,凑什么热闹。
她猛然跳到他旁边,意图转移众人注意力,“哥哥不还受着伤,太姥爷快来给哥哥看看。”
顾辰钰一笑,径直站了起来,“哥哥无甚大碍。”
安然目瞪口呆,看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地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欺骗她感情啊。
奸诈,太奸诈了。
“那请什么太医?”她为自己的真情实感被戏耍而有点小小的恼怒。
顾辰钰将她按在榻上,“不这样做,如何光明正大地商量事情?”
“不过,哥哥没想到妹妹如此关心我的身子。”
他弯腰,凑在她耳边,气息热热的,“妹妹这个时辰来,定是极早就出了门,可有用过早膳?”
心里憋着一股气的安然摸上自己扁平的肚子,连顾辰钰离她那么近都没意识到,没好气地说:“这不是废话吗?”
顾辰钰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到,反而好心情地直起身子。
“母后。”他说,“早膳儿臣还未曾用好,现如今妹妹也不曾用膳,干脆再传一桌吧。”
苏青禾看看顾辰钰含笑的眼,又看看安然气鼓鼓的小脸,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她走出去低声吩咐了候在门外的纾容几句。
回来后她道,“本宫已经吃饱了,就你和安然用吧。”
苏青禾又看向苏太医,“本宫与苏太医还有要事相商。”
安然与顾辰钰相对而坐。
顾辰钰笑岑岑的,眼神温和,“妹妹得了自己想要的,便与哥哥生疏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安然心情更不美丽了。
她话里透着淡淡的嘲讽,“妹妹都这般关心哥哥了,哥哥还想怎样?”
“明人不说暗话,也不做暗事,哥哥以为自己能以假乱真么?”
顾辰钰听出安然话里的意思,笑容微敛。
他倒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能将假簪子认出来。
但那又怎样?
真簪子在他手里一日,她便一日无可奈何。
顾辰钰又扬起惯常的笑容来,表情无懈可击,“只是跟妹妹开个玩笑罢了。”
安然要被气笑了。
真是无话可说,有他这么开玩笑的吗?
她也没什么心思跟顾辰钰绕来绕去七拐八拐,直接站起来,双手拍在桌子上,身子倾向他,“你究竟想要试探我什么?”
安然直勾勾盯着他,直到他温和的眉眼一点点冷凝,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归于一片虚无的平静。
顾辰钰仿佛卸下了一直以来戴着的面具,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孔。
温润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凝实起来的冷漠,宛若黑暗笼罩下,没有风暴的荒原,不起波澜,毫无动静。
一眼望去,却令人心生畏惧。
他站起身,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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