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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宓苦笑道:“诸位若是不信,便使人去衢州礼贤镇问问便知,家父陈年谷,在镇上还是有些人知道的,我陈宓虽然身无功名,但也算是有几分薄命,总不至于编出这等拙劣的言语来欺瞒大家不是。”此话一出,大家也都相信了七八分,说来也是,这种事情若是说谎,很容易便会被拆穿,着实是没有必要。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气氛当场变得十分尴尬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陈宓笑道:“不过,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今晚就由我做东,请诸位同乡一起喝一杯如何,嗯,杭州最有名的酒楼是叫望海楼吧,就那里了,有熟悉望海楼东家的没有,今晚由我包下望海楼,请各位一起喝一杯!”
“我,望海楼是我家的,陈静安你说得可是真的?包下望海楼可不便宜哦!”
有人接话道。
陈宓朝此人作揖道:“未请教?”
那年轻人笑道:“某姓邬,名于兖,家父邬宗贺,便是望海楼的东家。”
陈宓闻言了然,这便是杭州当地大族邬家子弟了,笑道:“见过邬兄,陈某自然是知道望海楼花费不菲,但陈某还是略有薄资的,主要是今日诸位来了,陈某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性子,大家一起吃个饭,便也不计较什么花费了,邬兄能否与令尊商量一番,今晚暂时不做生意,让大家也有个地方下脚如何?”
陈宓大气,邬于兖却是有些犹豫,陈宓见状笑了笑,与卢仲文点点头。
卢仲文立即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交子,走过去递给邬于兖。
邬于兖接过一看,发现是一张见票即付的交子,再一看金额,顿时吓了一跳。
上面赫然写着——见票即付一万贯现钱,上面还有钱庄名以及验票的密码之类的字样。
邬于兖是见过世面的,自然知道这该是错不了的。
邬于兖赶紧将交子交还给卢仲文。
卢仲文却是不接,笑道:“邬兄且接着就是,今晚二郎与诸位仁兄的花销多少,便以此交子支付,多退少补便是。”
陈宓笑道:“也不用退了,剩下的就留在楼里,诸位仁兄有一位算一位,随时可以去楼里吃饭,就用它抵扣,等花销完为止。”
那邵材瞟到了交子的金额,不由得有些咋舌,邵家在宜兴算是大族,但子弟手上也不是谁都能够随手就甩出一张万贯银票的,若非出远门,身上有个几十上百贯的,已经是非常宽裕的了。
面对陈宓如此提议,邬于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是看向邵材,邵材是此行的组织人,也算是带头人,问问他的意见倒也是正常。
邵材身上带着任务,自然不能任由陈宓收买大家,眼珠子一转之下,心里便有了想法,冷哼了一声道:“邬兄,不要收他的钱,这姓陈的不怀好意,我听说这姓陈的根本不算是什么读书人,他在汴京染指生意,浑身铜臭,却要与我等攀谈,他根本就不够格!”
陈宓看了一下这邵材,想来今日的关键便是这邵材了,笑道:“邵材兄,陈某此来杭州,除了家师家兄,并没有告知他人,您是如何知道我的消息的,还带着大家来堵我,一开口便是恶口伤人,肆意的污蔑我的为人,陈某第一次来杭州,再次之前并不认识邵材兄,更别说与邵材兄有仇,怎么邵材兄却要污蔑与我,这是什么道理呢?”
邵材呵呵冷笑道:“邵某在京中有好友,意外得知你要来杭州,虽然对你籍贯是搞错,但你口出狂言却是真的,我就问你,你有没有说过诗词一道只是小道尔,还为一个歌妓做了一首妾本在钱塘江上住的词?”
陈宓点点头。
邵材闻言剑指陈宓,冲着大家道:“你们听听,这话够不够狂妄,什么诗词只是小道,这是藐视天下人,自然包括江南读书人,而他为了一个妓女作词,别的地方不说,非要说妓女是江南人,这岂不是在拐弯抹角的骂江南人?”
陈宓顿时对着邵材刮目相看起来。
人才啊,果然不愧叫邵材,这等人才拿去搞文字狱那肯定是一坑就坑一窝啊。
其实这话里问题是很大的,但今天能够来这里的,自然都是好事之辈,他们菜不管什么错对,只是见着有热闹,便大声喊起来。
“邵材兄说得好!”
“没错,将一妓女写作江南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来黑咱们江南人啊,他明明可以写成江北人、写成北方人、写成西南人、可他就是偏偏将这污名套在江南人头上,可恶,真是可恶!”
“正是,真的是太可恶了,这仇算是接下了,这样吧,就今晚,陈静安,今晚还是在望海楼,你摆酒席向大家谢罪,向江南人道歉,若是不愿意道歉,便滚出江南!”
……
那边的士子骂道,陈宓听得脸色有些发黑,他本来认为今天的情况有些奇怪,果然如他所料,这些人就是专门来找茬的,这种坏他名声的所为看起来竟有点熟悉,只是这一次他却是不知道是谁干的了,因为他的仇人又多了一个王雱啊。
没错,王雱已经是仇人了,上一次为了摆脱背叛王安石的罪名甩给王雱,特意演了一场戏,将罪名安在王雱头上,还特意宣扬出去,得罪王雱已经是必然,不过这事陈宓倒是没有什么后悔的,毕竟当真是王雱的问题。
所以这一次来江南,如果王雱知道了,一定会来给自己使绊子,这是肯定的,另外还有一个可能是程家指示的,程颢程颐两兄弟的影响力可不小。
陈宓黑着脸与卢仲文几人道:“走,不要与这帮胡搅蛮缠的人纠缠!”
檀希程按着刀逼退士子们,那帮士子犹然在叫骂,陈宓原本不远再理,却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道:“静安兄,且慢!”
陈宓回头一看,一个虽然个头不高的,但眼眸明亮的书生,站在人群之中,却别有一番气势。
陈宓停住脚步看着这书生,但并没有说话。
那书生温声道:“静安兄若是避而不谈此事,那么几日之间,静安兄污蔑江南人之名将传遍江南,届时静安兄无论想干什么事成不了,而且会因此声名狼藉,如果这名声传回衢州,怕以后连衢州都回不了,我劝静安兄还是解释一番为好。”
陈宓abc下何人?”
书生笑道:“在下宜兴余中。”
余中……陈宓感觉名字有些熟悉,忽有一道闪电越过他的脑海,顿时脱口而出:“令兄是余贯么?”
余中惊诧道:“静安兄知道我们两兄弟?”
陈宓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余家兄弟皆是才子,陈某自然是听说的,毕竟我也是江南人嘛,知道也是正常,嗯……刚刚那位邵材兄,是不是有个堂侄叫邵刚的?”
邵材哼了一声:“别来套近乎,我邵氏是宜兴大族,你既是衢州人,知道也是正常。”
这话是承认了。
陈宓心情突然没有那么差了。
余中,江苏宜兴人,字正道,一字行老。生卒年不详。
宋神宗熙宁六年癸丑科状元。熙宁五年,余中与兄长余贯同赴礼试,余中高中,而余贯落选。
余中请求黜退自己以录兄长,朝廷不许,但却欣赏嘉奖了余中的做法。
第二年,余中廷对第一,上疏乞罢琼林宴,以厚风俗,得神宗嘉许。
而邵家叔侄,邵材字圣规,宜兴,熙宁中试开封第一,举进士,曾任监察御史。邵刚,灵甫之孙,熙宁六年,魁南宫,与余中邵材同时登选,一邑三魁,天下荣之。
宜兴三个进士,今天全见着了。
余中本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宓的神情,看他如何应对,但陈宓却是突然笑出来,而且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嗯,渴望?
余中突然有点心悸。
却听陈宓笑道:“余中兄所说极是……既然如此,倒是有必要特意解释一番,便如邵材兄所说,便今晚吧,在望海楼,一应开销还是由在下承担,另外,若只是解释一事未免无趣,江南出才子,在下也是江南人,自然不会侮辱江南人,解释本是多余,还不如来点有趣的。”
余中眼神一凝,有些猜测到陈宓的想法了:“静安兄想要怎么个有趣法?”
陈宓扫了一眼码头上的读书人们,声音有些冷冽:“邵材兄说得没错,在下的确说过诗词只是小道,诸位若是有不服的,可以在今晚与在下放对,诸位可以准备几十个题目,届时大家与我比对时候,可以随机抽选,选出题目,大家同时来作诗词,不知道诸位可敢?”
那些士子一听顿时惊了,但随即反应过来,此人过于狂妄,之后便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在故作声势。
现场随机抽选题目,现场作诗词,这等最考验才思,而且是要以一敌众,如果他真的能够做到,先不管能不能每首都是传世之作,就算是质量稍好,那也是对得起他所说的什么诗词只是小道这句话了。
但现场作诗词何其艰难,何况还要作几十首,先别说质量,就说这数量,就足以令人绞尽脑汁了,凡人怎么可能做到?
余中呵呵一笑,正要答应,后面有人拉住了他,低声道:“这个不能答应!”
余中愣了愣:“为何,咱们赢定了啊,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有这么多人呢。”
那人苦笑道:“话虽如此的,但随即挑选题目作诗词……”
余中恍然大悟,对哦,这随即挑选题目,也就是说不能提前准备,这对于陈宓来说固然是难,但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是很难啊!
余中低声道:“那就这样被他唬住?”
那人苦笑不知如何作答。
余中想了想朝陈宓道:“我们可以答应你,但我们可以选择有谁出战。”
陈宓笑着点点头:“随便,只是既然要比试,便得有彩头吧?”
卢仲文一听,便感觉似乎有些熟悉,顿时想起自己因为与陈宓的打赌之事,不由得有些可怜起余中来。
余中点点头:“是要彩头么,说吧,多少钱?”
大宋人爱赌,这是从上到下都盛行的事情,上到皇帝,下到寻常市民,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赌的。
如果知道一些奇闻异事的,便知道大宋女赌王李清照,她如此自夸道:“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
这段话的意思是,老娘我赌了一辈子,没我不会玩的局,没我赢不了的人,说白了就一个字,精。
除此之外,她还写过多首和赌博相关的词作,最为著名的《打马赋》,开篇便道:岁令云徂,卢或可呼。千金一掷,百万十都。樽俎具陈,已行揖让之礼;主宾既醉,不有博奕者乎!打马爰兴,樗蒱遂废。实博奕之上流,乃闺房之雅戏。
陈宓知道宋人这等习惯,所以之前用这招诓了卢仲文,现在这招用来对付余中,果然还是奏效。
陈宓笑了笑:“嗯,这样吧,谁要是赢了我,便可以获得一万贯钱……”
众士子一听,顿时屏住了呼吸。
这个赌注很吸引人,但也很吓人。
余中怫然道:“静安兄是要以钱财压人么?在这里的就没有几个能够拿出万贯巨款的。”
陈宓摇头笑道:“并非如此,我的意思是,谁赢了我,便有万贯彩头,但输给了我,却要拜家师为师,家师便是当朝翰林学士、知制诰、权司农寺的张载张横渠,大家应该有所了解吧,当然,收不收得我老师同意。”
此话一出,士子们顿时哗然。
他们听到什么,拜翰林学士为师?
还特么有这好事?
邵材本来冲在前面,听得这话也不禁有些怦然心动。
程颐不过是条例司的检点文字,比起张载这个翰林学士,那还差得远呢,而且程颐并没有给什么承诺,张载这边却有陈宓亲口承诺促成拜师……嘶!
若是有一个翰林学士为师,那以后的前程岂不是一路光芒?
余中与余贯对视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光芒。
余中还没有说话,便有人冲出来道:“静安兄,今晚的宴会是接风洗尘,来点小游戏自无不可,这彩头也算是合理,我们接受了,今晚我们便在望海楼恭候大驾!”
其余的人也俱都说道:“是啊,是啊,静安,你先去休息休息吧,晚上再过望海楼便是。”
之前望海楼的东家的儿子邬于兖笑道:“不如静安便去望海楼歇息吧,我们有上好的小院可以落足,保证让你宾至如归!”
陈宓微笑着扫视过去,入眼之处皆是温和且带着讨好的笑容,点点头,作了一个罗圈揖:“如此,大家便今晚见,陈某会在望海楼恭候大家光临!”
说着陈宓便转身离开,后面士子们齐齐道:“静安兄慢走!今晚见。”
冬日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那都是温煦的光芒。
卢仲文几人看着那些士子们的前倨后恭,只感觉到世间竟是如此荒谬,等到了客栈入住后,犹然有些发蒙。
“二郎,您这招,实在是绝了!”
卢仲文服了。
檀希程与檀希图脸上带着震撼,这是他们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场面。
一开始那些士子像是将陈宓当成罪人一般进行审判,但却在陈宓一番扭转之后,最后却让那些义愤填膺的士子反过来曲意逢迎,这简直就像是梦幻一般!
听到卢仲文的话,陈宓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借助家师的名头罢了。”
秦大步叹服点头。
卢仲文却是看出了更多的东西,半是猜测便是询问:“应该不止如此吧,这一番二郎是不是连消带打,还以天大的好处令他们心生期望,因而失去了敌意?”
檀希程赶紧问道:“仲文兄请仔细说说。”
卢仲文看了看陈宓,陈宓点点头,卢仲文便说道:“今日这些士子堵住二郎,显然后面是有人指使的,二郎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不愿意与之纠缠,面对一帮故意来找麻烦的人,若是遂他们的意与之纠缠,反而会陷入陷阱。
二郎想走,但那余中出言威胁,无奈之下,二郎只能应对了。
然而二郎的应对着实惊艳无比,仓促之间,先是以江南人不侮辱江南人洗清侮辱江南人的冤屈,之后更是以江南人的身份打消他们的敌意。
然而那邵材是最坚定的敌对二郎的,余中看来也是其中首领,于是二郎便提出难度极高的现场诗词比对来打消他们的战意,毕竟现场随机作诗词啥的,着实是太艰难了,这一点足以让很多人迟疑,这一迟疑,便让他们有些知难而退!
此时二郎却提出了彩头一说,他们赢了会赢得巨款,输了还可以获得更加光明的前程……
啧啧,至此,他们敌意尽消,而且还会拥护二郎,而二郎付出的不过是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我想,今晚他们这些人一定会保证自己输给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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