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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监国摄政昭宁帝的寝殿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静谧之余,平添孤寂。
孙符说赵盈没有往慈仁殿去看赵澈,一直待在清宁偏殿,胡泰陪着说话呢。
他想了想,竟然想不起来,赵盈是什么时候心变野了的。
这阵子走马观花回溯过往,仿佛所有人都记得起,每个人的转变,都历历在目,唯独赵盈。
他好像看得透,却又看不懂了。
姜承德是被禁军押下去的,昭宁帝没有别的吩咐,就是叫禁军暂且把他看押起来,留在宫里头。
赵澄也是一样。
不过二人是分别看押。
赵澄跪在昭宁帝床边哭,哭到后来声音都哑了,说想去见一见姜氏。
孩子似乎也都是极有孝心的好孩子,到头来,坏的只有他这个做父皇的。
昭宁帝靠在软枕上,精神愈发不济,几度昏昏沉沉,险些又昏睡过去。
赵盈轻手轻脚的进了门,见他合眼小憩,没再上前。
她掖着手站得远,孙符想了片刻,才提步近前去,压低了声音叫皇上。
昭宁帝缓缓睁眼,一时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眼角余光瞥见赵盈,突然就想起来了。
她搬出了宫,从那时候开始,脸上总是最精致的妆容,把原本的模样掩盖起来。
珍珠成妆,花钿做饰,每每见她,都是满头珠翠,冰冷没有温度,再也不是那个缠着他叫声叫父皇的小姑娘。
他只是想不明白。
何至于此。
“元元来了,坐吧。”
大病一场,昭宁帝整个人苍老了十岁都不止。
垂暮之年的老人总是沧桑的,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疲倦。
赵盈终于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贪欲,却也高兴不起来。
孙符已经掖着手退到了寝殿外守着。
赵盈想了须臾,还是往床尾的圆墩儿坐了过去:“胡泰说您的病不大好,得静养,今儿不是才见过姜大人和瑞王兄吗?您该歇着的。”
“你筹谋多日,就要等到故事结局了,事情一日没有落定,你心里一日不安吧?”
赵盈眼皮突突的跳,好在她稳得住。
她僵着脸色去看昭宁帝,到了嘴边的那些装傻充愣的话,全都收了回去。
同样的话,他八成跟冯皇后也说过。
如果不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不会再存心试探。
赵盈缄默不语。
昭宁帝叹了口气:“姜氏赐死,姜承德和赵澄都被禁军看押起来,你出宫时候,把他们带回司隶院吧。”
赵盈的眉心倏尔蹙拢:“您赐死了姜才人?”
“她意图谋害朕,不该赐死吗?”昭宁帝反问道,“这是谋逆,罪同造反,不光是她,整个姜氏一族都要受到株连,还有赵澄。”
他明明知道……
赵盈定了定心神:“我不懂,您不是知道真相了吗?”
“元元,你是什么时候起,想要坐上那至尊之位的?”昭宁帝好似没听见赵盈的问话,自顾自的低声问她,“你也不用怕,朕叫你进宫来见,又屏退左右,便只当是咱们父女之间,谈谈心。
你长大了,但你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又是因为什么突然长大的,朕竟然一无所知。
你好像做了许多事,宫内,宫外,从两年前不谙世事的大公主,到如今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司隶令,朕真的想知道,你都干了什么。”
他说着又苦笑出声:“你母妃是最柔婉的性情,生平最不爱钻营算计,所以恨极了内廷里的这段日子,是朕拘着她,逼着她在后宫生活。
你除了容貌与她有七分相似,这脾气秉性,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你母妃。”
提起母亲,他的神情才一如往常。
他知道下毒之事是她一手策划的,所以才会说她如今是只手遮天。
遮的不光是宫外的天,还有内廷这四方的天。
不过赵盈也听明白了——
“您不想活了吗?”
昭宁帝眯了眼:“你没去凤仁宫见过皇后?”
赵盈摇头。
看来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冯皇后说透了。
而且……他大抵真是无心求生,现在病倒在清宁殿,宫中的消息居然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真不怕有人第二次谋害他一样。
赵盈呼吸微滞:“您只问我什么时候想,怎么不问问我如今怎么对您也下得去这样的手呢?”
他究竟是知道了全部,还是一知半解呢?
从监国公主到皇太女,她还有一段路要走,所以得留着昭宁帝性命。
他现在做的所有妥协,其实不能称之为妥协。
昭宁帝一定早就知道她的谋算,可是他默许了她和冯皇后等人的所有行动,这才有了他今日之灾。
说穿了,他就是不想活了,顺便成全她而已。
赵盈不认为她有这样天大的脸面,八成还是因为母亲……
昭宁帝确实是个变态。
这种偏执且疯狂的爱与眷恋,她一点儿也不懂,更不想懂!
“下不下的去手,你不是也做了?”昭宁帝毫不在意,“你是内廷长大的孩子,在我手底下长起来的孩子,我从来就没指望你真的做个柔婉端淑的女孩儿。
你想做女皇帝,当第二个阿武,不踩着累累白骨,如何上位?
我如今,也不过是你上位路上的尸骨如山中的一个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盈也无谓再去纠结他究竟知道多少了。
“是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上,哪怕是赵澈,也不行。”
赵盈顿了很久,才端着一派叙旧谈心的语气开了口。
“上阳宫醉酒闹事,所有人都以为是赵澈的无心之失,到现在为止,您也这样认为的吧?”
没料到昭宁帝却摇了头。
这件事情起初他没太放在心上。
真的以为当日只是赵澈的无心之失。
喝醉了撒酒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过后来才隐隐察觉到古怪。
赵盈出宫之前发落了上阳宫的一个小宫娥,后来他也知道了,那是刘氏安插在上阳宫里的人,探听消息,打听赵盈的一举一动,包括那天晚上赵澈能够顺利进入上阳宫,其实应该算是刘氏一手策划。
那赵澈就不能是无心。
平日刘氏又能撺掇他什么呢?
他在宫里所能倚仗的,从来都不是刘氏,只有赵盈一个而已。
他那么聪明的孩子,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宋氏过身那会儿他年纪尚小,可以说之后多年是跟赵盈相依为命。
赵盈得宠,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他应该很清楚,紧紧靠向赵盈,才是对他最有好处的。
偏偏他干了那样糊涂的事情。
他不放在心上,是觉得没必要。
哪怕他曾经怀疑过,赵澈也许知道了赵盈出身,才想要除掉赵盈,除掉这个毕生污点。
他从未求证。
与冯皇后长谈那日,他问起此事,终于知道了真相,也证实了他从前猜测的丝毫不错。
只是眼下赵盈问起……
昭宁帝抿唇:“你是说,他是故意的?”
“他根本就没有吃醉酒,他闯入上阳宫,是真的想杀了我,是我福大命大,又或者是母妃在天有灵庇佑,才让我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来。”
赵盈长舒一口气。
现在再提起这件事,她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就连前世的恨,也一并平淡了。
她距离成功就差了最后一步,逆天改命,她的确做到了。
既然做到了,前尘往事便可以释怀。
不是放下,而是大仇将要得报,实在不必再耿耿于怀。
“从那天起,我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是什么事也用不着再多问。
昭宁帝倏尔笑出声,声音里头听不出他的喜怒来。
赵盈也不接话继续同他絮叨。
他笑够了,收了声,这话题好像真的就这样揭过去:“朕这场病,是姜氏毒害,现在只能静养,朝政是顾不过来了。
赵澄是姜氏的儿子,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他谋划,等你查清楚姜氏一族的余罪,他自然也难逃罪责,是要一并定罪论处的。
你弟弟——赵澈废了腿,现在又性情乖张,行为古怪,实在是不服管教之流。
监国重责,除了你,也再没别人可担得起来。”
话至于此,赵盈暗暗地松下一口气。
他果然不知。
如果他知道,断然不会把这锦绣河山交付到她的手中!
他无非是想着,她费尽心思把赵濯弄出了宫,早晚有一天这江山还是要还给赵家子孙的。
毕竟在昭宁帝看来,她还是把自己当赵家的孩子看待。
女皇帝不好当,说不定过个三年五载,她自己就先打了退堂鼓,自己推着赵濯上位了也未可知。
如果他知道,她已然晓得自己身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安心的把监国重任交到她手上了。
·
从清宁殿出来,赵盈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下来。
前世她步步为营,今生又何尝不是?
老天爷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却不敢有半分松懈,日子过得一点儿也不松快。
现在尘埃落定,令她监国的圣旨就揣在怀里,站在这清宁殿前的玉阶之上,她才终于敢松一口气。
孙符见她停下脚步,当然跟着一块儿停下来。
他并不言语,赵盈也没回头:“父皇这个病要静养,如今既然令我监国,皇叔辅政,之后朝廷里的事情我自会来回他,其余不相干的人,就不要轻易放进清宁殿来搅扰父皇养病了。”
孙符闻言,倒吸口气。
这是要把天子软禁于此吗?
她才刚得了监国圣旨,就敢……
赵盈冰冷的眼神突然横来,孙符哪里还敢分心,忙不迭点头应声:“那皇后娘娘和孙贵人那儿……”
“皇后和贵人不会再来了。”赵盈冷冷瞥他一眼之后收回目光,“你只在清宁殿当好的你差,其他地方也不用你管,慈仁殿——惠王府最迟后天就完工,我会派人来接惠王出宫。
他近来性情古怪,也多半是身边人规劝不住的缘故,一旦发作起来,一个个都不敢劝,反纵得他越发胡闹。
孙符,惠王身边伺候的那些人,都换了吧。
后儿一早我叫人来接惠王出宫,那些不中用的奴才我不想在惠王府再瞧见一个,明白了?”
孙符心下咯噔一声,却不敢有所质疑。
她如今是真正的权势熏天了。
摄政大公主,前所未有。
这是昭宁帝许她的权力。
她连天子都敢软禁,何况惠王。
姐弟情分至此……也不是,这禁廷之中,从来就没有什么骨肉之情。
何况是赵盈和惠王殿下。
孙符深吸口气,只当这些同他全都没关系,连皇上都撂开手不管,他做奴才的更管不着:“那您现在要出宫吗?瑞王殿下和姜大人还在徐统领那儿,您是亲自去,还是奴才派人过去……”
赵盈一摆手,示意他住嘴。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按耐不住,恨不得立时冲到慈仁殿,把牵机毒药亲手给赵澈灌下去。
现在就算是在宫里头,她要做这样的事,也没有人能管得了她了。
只是没必要。
两天而已,她连两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这两天。
赵盈深吸口气,胸膛处不易察觉的起伏一场:“孤先出宫了,你去告诉徐照,让他亲自把人押送至司隶院中。”
·
成明二年,姜才人毒杀天子未遂,昭宁帝因病卧床,旨意永嘉公主司隶令赵盈监国,燕王辅之,原礼部尚书姜承德交司隶院审理追责,瑞王赵澄暂幽禁于瑞王府中,有禁军昼夜把守。
又一日,天子旨意又出,擢吏部尚书宋昭阳递补入阁,为内阁次辅,成国公世子河间府辛程补缺出任礼部尚书之职。
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数月之前,京中盛传永嘉公主意图效仿武后临朝,不过月余,竟然成真。
更令人惊愕的是天子默许此事!
一时之间,朝堂整肃,人心惶惶。
“你才刚刚上位,天子旨意也才出,以你监国,你甚至都还没有真正在太极殿上升座听政,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真就急在这一时吗?”
司隶院中赵承衍满面怒色,赵盈反而平静异常。
等到他声嘶力竭的质问过后,她才平声开口:“任何事我都能等,只有为我父亲平反,为虞氏一族沉冤之事,我一日都不想多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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