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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过继之事如儿戏叫赵濯出嗣的这件事,事实上在赵濯刚刚落地时,赵盈本就有此心。
孙贵人所想,和她所预想的后路,刚好不谋而合罢了。
而之所以一拖再拖,确实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到御前去开这个口。
这日午后,赵承衍匆匆进了宫。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到未央宫去守着,等宋太后病情好转的消息的,可他进了宫却并未往未央宫去,反倒径直入了清宁殿。
彼时昭宁帝才批过几本奏折,为着诸事缠身,又忧心宋太后病情,连午睡都不曾有。
听闻赵承衍来,原本他大手一挥并不想见,就在孙符猫着腰要退出殿去时,他才又把人叫住。
清宁殿一如既往的静谧,昭宁帝于宝座上,左手手掌是撑着头的,指尖微动时正好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递一下,动作轻缓。
他不经意抬眼,扫见殿下赵承衍,才再挑眉:“母后病情还没好转,胡泰带着御医院众人守在未央宫,你既进了宫,便去——”
“听闻晨间皇兄在昭仁宫发了好大一场脾气,把孙贵人给禁足了?”
昭宁帝闻言立时眯了眼,也坐正了身子。
其实宫里这点事,瞒不过任何人。
高高在上的帝王,又哪里有真正的秘密可言?
他不可能把后宫伺候的所有太监宫娥全给杀了,谁在向宫外传递消息,谁在把内廷的风吹草动立时告诉宫外,根本也没有多重要。
就连赵盈,也没少在宫里安插眼线。
他御极二十来年的时间里,真正无欲无求,在后宫中本分过自己日子的,只有宋氏。
他就是把所有伺候的宫人全换掉,还会有新的麻烦出现。
有时候这日子的确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昭宁帝甚至都懒得计较赵承衍自何处得来的消息,沉声问他:“你也是为孙氏求情来的?那就大可不必了。”
赵承衍当然不是。
宫里发生的一切赵盈都原原本本说给了他知道。
本来他早半个月前就想着,母后一直病着不见好,赵濯出嗣的事儿其实可以趁机提一提。
不管是做天子儿子,还是做他的儿子,都是母后的亲孙子。
只是犹豫不定的,又拖到了如今。
赵承衍见昭宁帝并不追问他哪里得的消息,又听见那个也字,心下嗤笑,面上不动声色:“自然不是。臣弟同孙贵人,素来没什么情分,谈不上替她求不求情的话。”
情分二字又刺痛昭宁帝的心。
他同宋氏,从前倒是有些情分在!
昭宁帝自高台宝座起身来,背着手,缓步踱至殿中,又在距离赵承衍三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住,盯着赵承衍打量好一番,几不可闻冷笑了声,转而提步朝东次间去。
赵承衍会意,并不多做迟疑,当即跟了上去。
入了东次间中,他也不往软榻上去,等到昭宁帝歪靠在了榻上,才转了脚尖方向,朝软榻斜对面太师椅而去。
长袍下摆微撩起,人施施然落了座。
昭宁帝面无表情看他:“那你进宫来干什么?”
这话好笑的很。
他亲娘也住在宫里,便是进宫来请安也不必跟他请示什么。
赵承衍翻了眼皮看去:“皇上真不好奇我如何知晓宫中事?”
“是元元告诉你的吧?”昭宁帝把玩着腰间玉佩,再没看他,“若为孙氏事入宫,除了元元跟你多嘴,也没有别的人会拿这些事情去烦你,更不值得你走这一趟。”
赵承衍是什么德行,他还是知道的。
“永嘉终究还是年纪小,好些事,想的并没有那么周全。”赵承衍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不过很是自然就顺势把话扯到了赵盈身上去。
“她从皇上这里听说,姜夫人也搅和到这件事里来,但皇上听后仍旧没下旨放孙贵人出宫,就连几个孩子也被拘在昭仁宫内,还是不许出入。”
他话音稍顿,撇了撇嘴:“她也只道皇上是在气头上,母后病情实在不好,皇上心里又着急。
姜夫人和孙贵人既然是都有嫌疑,索性便都拘着。
孙贵人晨间已被禁足昭仁宫,所有人都只道皇上在昭仁宫发了一场脾气,是以明面上只叫孙贵人担着罪责,并不再明着惩戒姜夫人,只是暗中吩咐人盯紧姜夫人,好看看她平日究竟如何与宫外传递消息,又叫工部为赵澄选址建王府——
随母妃而居,纵使封王,朝臣眼中也只拿他当孩子看。
可出了宫开牙建府,那就是真正长大成人,百官也只想着,皇上大抵要给赵澄选妃,叫他成家立业。
这是奖赏,是恩赐。”
昭宁帝耐着性子听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车的话,其实仔细想想,这未必全是出自赵盈之口。
小姑娘野心一日大过一日,他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觉得仍旧在可控制的范围内,便随她高兴去。
等赵承衍话音落下,昭宁帝脸上才闪过一丝不耐烦,沉了沉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上还是看重孙贵人母子的,才会把人拘在昭仁宫中保护起来。”
赵承衍眼底笑意愈发浓郁,再高高挑眉望去:“赵清卷入福建案,赵澈重伤瘸了腿。这案情未结,人没回京,消息不胫而走,传到母后耳朵里去。
皇上晨间到昭仁宫去撒气,也是做给外人看的吧?”
昭宁帝眸色一沉:“这有什么好做样子的?母后病重,你早上虽然没进宫,但元元肯定也都告诉你了。
今次母后能不能好转过来都尚未可知,朕初闻此事,自是恼怒。
三郎重伤之事阖宫也只告诉过孙氏一人,朕不去问她,难道提了元元来质问不成?”
他不承认,赵承衍就只当是没听见,把两手一摊:“说实在的,静下心来想想看,姜承德未免操之过急。
如果换个人,臣弟大概觉得是有人栽赃陷害,想把他,把赵澄往风口浪尖上推。
可人是姜承德,是姜家,臣弟又不觉得意外了。
没了赵清和赵澈,储君之位便是赵澄囊中之物。
但那是从前——赵濯落生给大齐带来的是龙凤呈祥,孙贵人出身资历虽都远比不上姜夫人,可赵濯和赵澄也都是庶出的皇子,未见得谁就比谁更尊贵些。
何况赵澈养在昭仁宫一年之久,永嘉和孙贵人走动多了,关系自然更亲近些。
真等到朝臣奏请,请皇上立储,赵濯都未必会输给他。”
横竖昭宁帝春秋鼎盛,现在立储,哪怕赵濯还是个襁褓婴儿,难道昭宁帝明天就驾崩了吗?
悉心教养上十几年,总还是能够的。
昭宁帝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赵承衍会因为这些事进宫,到清宁殿来见他。
他对这些朝堂政务从来都不上心,去年西北那件事就足可见了。
储君谁来当,高台将来谁来登,对赵承衍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个人做皇帝,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现在是皇弟,将来是皇叔,怎么着都是亲王之尊,宗亲里的最贵重。
昭宁帝啧声:“真是难得,你还有琢磨这些事的时候。”
“也不全是。”赵承衍往椅背上靠去,又是那副慵懒姿态,“皇上知道臣弟,最愿意做个富贵闲人,最好天下麻烦事全都离臣弟远远的。
但有件事,臣弟在心里过了很久,一直没想好怎么开口,该不该开口。
也是出了今天这件事情,才定下心来,决定进宫跟皇上说一说,至于能不能成的,全看皇上心意罢了。”
昭宁帝闻言便又斜他一眼:“普天之下,还有能叫你为难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事呢?这才真是奇哉怪也。
你且说来朕听听看。”
“臣弟想让赵濯出嗣,来做臣弟的儿子。”
他确实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无论太极殿上,还是清宁殿中。
这才是赵承衍。
昭宁帝登时黑透一张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神情阴鸷,语气肃然,声音中透着的那股子清冽,能把人给冻伤。
赵承衍却置若罔闻,点了头就继续说:“臣弟当然知道。
赵濯生来不寻常,说不得皇上对他都寄予厚望。
且孙贵人没有母家扶持,将来若真扶赵濯上位,做了大齐储君,才更不怕外戚擅权。
这些,臣弟还用不着皇上来提点教导。”
昭宁帝咬紧了后槽牙。
可不是吗?
赵承衍什么道理不明白?什么事情参不透呢?
从小就聪颖机敏的人,开蒙进学时,连夫子都说他天资甚高。
先帝无论人前还是人后,曾不止一次表现出对幼子的喜爱。
那是打心眼里的看重。
赵承衍活到二十六岁,这点道理要是还需要人来教,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开了口。
那便诚如他自己所说,确然是深思熟虑过一番,才做了这个决定的。
生气吗?
昭宁帝倒不觉得有多生气。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赵承衍并不是来激怒他,故意挑事儿的。
“你二十六了不娶正妃,母后说了你多少年,你从来敷衍过去,到如今母后病重,病情不乐观,你的燕王府中无内眷,你自己膝下更没一男半女,倒像是过继孩子了?”
昭宁帝虽没有多生气,但还是冷笑出声来:“便是要过继,也并没有什么不成的。
只是你主意打的好正,竟打到皇子身上来了吗?”
及便是要过继儿子,宗亲中选了合眼缘的,过继到膝下,不过养着玩罢了。
又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
天子所出,过继到亲王膝下,这岂不荒唐!
昔年他要过继孩子到永王一脉,承继永王爵位,不也是从淮阳郡主膝下挑了个赵乃明吗?
听赵承衍这个意思,早在今天出事之前,在他认为姜承德为了赵澄的太子位而开始把手伸向后宫,朝着孙氏母子发难之前,他就已经动了这心思。
昭宁帝再没开口,赵承衍他倒更像是自说自话,毫不在意昭宁帝是什么想法一般:“从宗亲中过继合适的孩子也不是不成,但先前母后病倒,我动了这心思后,思来想去,认认真真的考虑过。
如今只有晋王兄膝下幼子年幼,今年才五岁而已,可他又是个庶出,是晋王兄身边的通房生的孩子,出身上实在差了些。
余下宗亲中,再没有年纪合适的。
难道叫我去过继个十几岁的孩子到身边养着吗?
况且赵濯是皇上亲生的儿子,就是母后的亲孙子,他不管是做皇上的儿子,还是做臣弟的儿子,总都还是母后的亲孙子,这总没错吧?”
“你简直就是荒唐至极!”
昭宁帝听到这儿才算是有些忍不住,怒而拍案。
赵承衍仍旧不为所动:“更何况又出了今早这样的事。
说起来,现在叫赵濯出嗣到臣弟一脉,于皇上而言,应该算是臣弟帮了皇上一个大忙。
历来储位之争,兄弟阋墙,都是要酿成大祸的。
赵澄自己未必不好,可有姜承德一味挑唆,好好的孩子也给带歪了。
来日皇上若是腾出手,料理了姜家,愿意叫赵澄做储君,便叫他做储君,届时赵濯出了嗣,赵清和赵澈不中用,自然也不怕再有什么兄弟阋墙之祸。
万一皇上连带着赵澄也觉着看不顺眼了,这儿子不想要了,便叫他与姜家一并折损。
可那时候怎么办呢?”
昭宁帝那里黑着脸,他反倒还有心思玩笑似的,连尾音都是往上扬起的:“赵清和赵澈仍旧不中用,皇上膝下没有可承继皇位的皇子,要么皇上去立个皇太女,臣弟瞧着永嘉也十分能干——”
赵承衍拖长尾音,已然存了试探心思。
旋即见昭宁帝眼底肃杀涌起,比他提起要赵濯出嗣时来的还要汹涌,登时心下一沉,也转了话锋:“要是不愿意,再把赵濯从臣弟膝下过继回来,他横竖都是皇兄血脉,朝臣也挑不出什么不是之处来。
固然是儿戏了些,可皇上是天子,天子金口,说一不二,皇上历来不也都是如此行事,倒也不会惦记群臣如何看,如何想,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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