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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傻子,自然早就看出那是个骨灰盒,不然下脚也不会那么轻了。“家里人去了?”他靠上去,拍了拍周崇的肩:“人都已经走了,再伤心也得往前看啊,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呢。”
“想发泄不是这么个法子,你也就是碰见了我,愿意陪你玩儿玩儿,要是碰见别的了,能把你打进医院去!”
周崇早停了手,对着这样一个人,他实在下不了狠手,也打不下去,不过这人啰嗦也是真的,婆婆妈妈的,叨叨个不完!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人,脾气来的快,走的也快,说火就火,跟炸毛似的,说好好的也快,瞬间就蔫旗熄鼓了。
见周崇没理他,那人索性换了个话题开口问:“你也是南里拐的?”
“算是吧。”周崇皱眉开口轻轻道。
“不对,你看着不像,不像南里拐的,也不像我们津北的。”那人笑了,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来,叼在嘴上,点燃。
那烟周崇认识,带着三个圈的三环烟,三块钱一包,劣质烟卷,烟丝难抽的要死,给他姥爷抽他姥爷都不抽!可那人却浑然不觉,拿的顺手。
“烟瘾犯了,你将就点儿。”那人挑了挑眉,眼睛眯着笑了笑,白色的烟圈吐出,在空气中打了个转。
周崇抬了抬眼皮,下巴尖挑了挑,他五官生的凌厉,挑起下巴的时候,眉眼更加深刻了起来。
“还有么?给我来根。”
周崇抽烟,从初三开始就烟不离手,不过他抽的都是几百块钱一条的好烟,这种三块钱盒的,他以前是从来不会拿眼看的,可今儿莫名就想来根。
“你?算了吧。”那人吐了几口烟圈,把烟夹在指尖,狭长的眼睛微眯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崇,轻轻挑了挑眉:“你和我可不是一路人,我可不想让人说我把别人孩子带坏了。”
他一手夹着烟,嘴角嗪着笑,可那笑有点儿讽刺,也只是单纯的讽刺,倒不是冲着周崇来的,不然周崇肯定得再给他一拳。
“我得走了,你呢?”一根烟抽完,那人拉过不远处的一个纸箱子,拢了拢身上的军大衣,冲着周崇挑了挑眉。
“我?等人。”三个字,一句话,却是周崇唯一没跟他呛声的一句。
南里拐。
这是周崇的老家,虽然从他出生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来过。
他是给周家人打了电话,让人过来接的。来的人是周文武,他的二伯。他家老头兄弟姐妹四个,老大是个姐姐,老,二是周文武,老头行三,老四是个小叔。
“你是……周崇?”周文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侄子,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大高个穿了身黑色羽绒服站在电线杆那,手里还抱着一个红色的包裹,不用问就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二伯。”周崇垂了垂眼皮,看了下面前的男人。
周文武个子不高,人也瘦,一张国字脸,眉毛乱糟糟的,只有那双眼睛和他爹有点儿像,老头说过他这个二哥从小身子骨就不好,小时候家里没吃的,身子就营养不良。
“你爸,这也算是回家了。”周文武吸了一下鼻子,眼睛也有点儿通红:“你跟你爸年轻那会儿长的可真像!眼睛像他,鼻子也像!你爸年轻那会儿,十里八村都数他长相出挑,你也是!跟他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走吧,跟二伯回家。”
一路沉默无声。
周崇没开口说话,他本来就是这么寡言的性子,老头死了之后,就更没开口的念头。
周家就住在南里拐这个小镇上,离周崇下车的地方也没多远,走路不过十分钟就到了。
那是一处老旧的胡同,胡同口有几处卖吃食的,有小商店,小面馆,包子铺,小发廊看起来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你家的老房子了,二三十年了,之前拆掉重盖过。真快啊!你爸最后一次回来也快十七八年了,那时候,他和你爷爷奶奶吵架,吵完就走,谁也没想过他这一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周文武鼻尖还是通红的,心里还是难受。
他和周崇的父亲周文斌没差几岁,从小到大关系就是最好的,他没想过那个天天跟在自己后面的弟弟,就这么没了,在自己前面走了。
“你爷爷还住这,你奶奶住老四家。房子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洗漱的东西也都买好了,你自己看看,缺什么,再跟二伯说。”周文武带着他往胡同里拐。
还没拐进去,周崇就被一抹军绿色吸引住了眼球,还是那个白脸的小平头,只不过现在的他和之前的吊儿郎当不一样。
此时他正坐在胡同口的小面馆前,搬了把凳子坐在一个大盆前洗着菜,许是水太冷,一双手都冻的通红,他也浑然不觉,依旧跟着盆里的大白菜较着真,时不时挑出一些烂菜叶子丢到一旁的地上。
“那人是谁?”周崇抬了抬下巴,朝着那个军大衣的方向挑了挑。
“谁?你是说谢云生?”周文武愣了下,似是没想到周崇会问别人。“这家面馆老板的儿子,不是亲生的,跟他妈一起改嫁过来的。”
“你以后别跟这小子混在一起,他不学好,高考复读了两年,二十多岁了才考个大专。又在学校抽烟喝酒打架的!老师都找上门几次了,听说前几天,刚把一个同学的胳膊打断,被老师勒令在家休学,他这人可混了。”很明显,周文武对那人并没什么好的印象。
“你爸说过你成绩好,是好学生,就是……哎!你爸要是不出这事儿,你也不至于只考这么点儿分……哎!不过你可别跟这种人混一起啊!会被他带坏的。”
周崇没说话,沉了沉眸子,抱着骨灰盒迈步跟着周文武进了胡同。
他总算知道了谢云生之前话里面意思,他是好学生么?他要是好学生也不至于只考三百多分了!
周崇垂了垂眼皮,把心底里的那点狂躁给压了下去。
谢云生?
娘了吧唧的名字,怎就配上那样一副性子?
周家的房子是重盖的,原来这边都是清一色的瓦房。
后来条件好了,就都把瓦房拆了,重盖成了如今的平房了。
三间小平房,顶层是用水泥铺平再用石柱子把四周齐齐围上来,周崇姥爷家以前也是这种房子,夏天的时候可以在平房上铺一张席子,露天睡着望星星。
周家还有一个小院子,院里还搭了个葡,萄架,只不过现在是三九寒天,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葡,萄架。
“爹,我把周崇接回来了。”周文武先进屋,扶着一个老头出来了。
老头年纪大了,胡子一把,头发都掉的没几根了,脸上的皮肤皱的跟树皮似的,眼睛很浑浊,佝偻着腰,嘴巴哆哆嗦嗦的。
“是三儿么?”眼泪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颤颤巍巍的看向不远处,站立着的青年。
大眼,浓眉,五官锋利的如同刀刻一样。
“是三儿,三儿回来了!回来看爹了!”老头还是哭,却是笑着哭的,他佝偻着腰,迈着步子往前移,想要把面前的人看的更清楚。
“三儿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文武啊,你看看你弟弟,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啊?”老头仰着头看着周崇,那双浑浊的眸子一点一点在他的脸上打过。
周崇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他抬了抬眸子,侧了侧头,看向一旁的周文武:“二伯,老爷子这是?”
“老年痴呆了,好几年了,认不清人。”周文武吸了吸鼻子,鼻尖又是通红的。“见谁都说是你爹,估计把你也当成老三了。”
周崇沉默,没说话。
他爹和家里的矛盾他是知道的,十八年前,周文斌是被赶出家门的,走的时候,连双鞋都没穿,一双脚冻的稀烂。
刚到外地人就倒下了,发了一个月高烧,差点儿把命都烧没了,他妈心疼的整日守在医院里,给他爹上药,那双冻烂的脚被她抱着捂在被窝里,一点儿凉气都不让见,足足养了半年。
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能把一个亲生儿子往死里逼?
周崇想不通,他对周家人没什么好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当年把周文斌赶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现在呢?
“周崇,当年的事儿,你爸没跟你提过吧?”周文武低了低头,开口问道。
周崇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他爹当年被赶出去的事儿。
“没提过。”
“我爸说,那是插在心头的一根刺,不能碰,一碰心就疼。”这句话周崇说的很平静,然而落在周文武的耳朵里,那就跟刀扎一样。
“你……你爸他……心里怨着呢。”周文武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觉着有些话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说的他难受。“老一辈的恩怨,就到这里吧,你爸也没了,你爷爷也这个样了,人死如灯灭,算了吧。”
“你爸的坟,我给他弄好了,过几天把事儿再办一下,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周文武低了低头,把话说完,吸着鼻子走了,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可见刚才周崇一席话把他刺到了什么地步。
周崇说谎了。
他爹是个滥好人,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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